有钱人的房子 (四 完结)

子弘送陈锦下山。陈锦不坐副驾,坐在后排,打开包,试试手机还能不能用,包里居然多出个蛋蓝色的盒子,一定是子弘趁自己不注意放进去的。

陈锦对子弘说,我手机没把你家地板砸坏吧。子弘笑,没有,这事怪我,我送你个新的。陈锦说我穷人用不了好东西,助学金量化互评,高端消费是要扣分的,好点的手机,别说新的,二手都不行。子弘说不让她们知道就好。陈锦不说话,靠在座位上,没有打开盒子,大大方方合上包,这下银货两讫,从此各不相欠。

陈锦回宿舍的时候,听见大家闲聊,说商学院有个女生狂追董子弘,特夸张,整天背一个名牌包,董子弘都不搭理她。有人说那包一眼假,看那五金件就知道,听说和董子弘来往多的是个学姐,大四,保研了。陈锦进来,大家看见,说董子弘就喜欢学习好的,成熟,唉,陈锦,就你这款的,复古。

陈锦不说话,宿舍里的这几个女生建个群,没拉自己,想到自己刚从董子弘车上下来,竟然些快意,你们整天念叨董子弘,他都不搭理你们。可董子弘是搭理自己,然后呢?说起来,靠一件借来的衣服,打败那个不知道背真假名牌包的女生,算不算一个可以夸耀的胜利,然而这胜利又有什么意义。

晚上,月亮吃饱,圆圆的,有些力气,从宿舍窗户翻进来,挤进陈锦的帐子,看见一处枕头还算平整,躺上去,充半宿的闺蜜。陈锦借着月光仔细照看胸针,想下午的事,胸针不是胸针,倒是童话里遗失的一只水晶鞋,被自己捡到,她当然不是灰姑娘,更谈不上王子公主。

子弘来过电话,陈锦没接。直到周末,陈锦给子弘发过去一张戏剧社演出的海报,此外一个字也没多说。

陈锦当然不指望子弘来,《雷雨》老掉牙的戏,不过是戏剧社的人自娱自乐,观众多是演员的死党或是家属,零零落落,子弘要是来了,难免引起躁动。话是这么说,陈锦演出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往台下看,说完那句“母亲不像母亲,情妇不像情妇“的台词,最后死了心。

演出结束,有人送花给陈锦,没署名,大家吃惊,开玩笑说是陈锦的secret admirer。导演问陈锦为什么台上步子走的慢。陈锦说周家是豪宅,屋子大,楼梯长,自然走的慢,没有两三步就走完的道理。大家笑,说陈锦你去过哪家的豪宅,有这样的心得。

导演让陈锦把旗袍收拾好还了。后台,陈锦脱下旗袍,舍不得,这旗袍成了自己的一部分,还了旗袍,好像飞鸟交出羽翼,人鱼要褪去鱼尾。

陈锦捧起旗袍,把头埋进去,薯莨绉纱笼着陈锦的白脸,好像一片月亮浸在水里,被水中的枝桠网住,沉不下去,也升不上来。

陈锦再也没化过妆,更不涂指甲油,当然也没见过子弘。不过陈锦到底得了一部新手机,是子弘在网上给陈锦定的。胸针呢,学校里是戴不出去的,大家了解陈锦的家境,堂而皇之的戴上胸针,简直是小说里失贞女人胸前绣上的红字,不过等到毕业,工作,时间长了,以前男女之间见不得人的事情,或许以后可以像来勋章一样炫耀。

毕业那天,陈锦在北门拖着行李等车,看见不远处有部车子,倒是熟悉,一只手伸出来,招呼一个美女。一截白白软软的胳膊晃动,好像苹果里探出头的虫子,莫名的恶心。

陈锦还是个孩子,母亲带她去菜场买菜,下午的菜总比早上便宜。阳光略过众人头顶,聚在山上,那些豪宅的玻璃映出耀眼的光芒,为整个城市做个壮丽的加冕。太阳落下去,拖了长长的余晖,如同一只硕大无比的火凤凰。这凤凰见了豪宅,失心疯,一头撞向豪宅的玻璃窗,折断翅膀,撞破头颅,溅出一片血,洒了一地。这时母亲仰起脸,好像一柄白玉作的承露盘,接住无数金的红的,成了脸上滚滚不断的胭脂。陈锦后来想起来,是母亲一生里最美的时候。

母亲低头问孩子,更像是自言自语,不知道有钱人的房子是什么样子?一个人要积了几世的福分,才能住进那样的房子。

母亲上了岁数,菜场已经改造成广场。陈锦会扶着母亲在广场上散步。母亲依然不忘山上的房子,抬起头,和从前一样,问陈锦,有钱人的房子是什么样子?

陈锦搂住母亲,轻声说,我告诉你,有钱人的房子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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