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良的到来没能像原来设想的那么帮忙。武强没敢按武良会做的品种改菜单儿，而是在原来的菜单上加一些拿手的新餐种。但是，新西兰不比中国人多，人多的地方做生意每天不但有回头客，还会有新顾客的偶尔登门。人少的地方主要靠回头客，回头客更容易点他们原来就喜欢的餐，所以推荐新品种不那么一呼百诺。加之原来的餐也很精致，虽叫中餐，多年来按当地人的口味进行调整。这在武良的眼里是中不中、洋不洋的杂牌货，只可惜他那些正宗货一时又没人认可。加之他不会英语，不能接单、订货，所以他大致也只能在厨房帮忙。生意忙的时段，阿妹仍然要帮武强接单，武强虽不需要做原来那么多体力活儿，但是仍脱不开身。虽然三个人，仍然干两个人的活儿。每个人轻松些，但两个人的收入也要分三个人的份儿。其实这小店的生意营业额，也只够两个人的收入。当老板多雇几个人还不容易？想把营业额做起来，开拓市场哪像吹肥皂泡那么说吹就吹。
阿妹第二学期学两个课目，将护士的夜班次数减到了每周两次。除此之外，阿妹还负责“编撰”武强生意的财务报告，主要记录营业额和生意花销。武强虽不懂税法之类的东西，但他做生意的原则和他做人的原则一样，如果法律是他周围的围墙，他一定要在官方那里显得自己在那围墙内活动，并且离那围墙还有那么一、两米的距离。他从他原来的老板那里复印了一张给官方看的财务流水账，要阿妹也搞一个类似的东西，以免税务部门或其它官方机构日后找他的麻烦。那东西不难，不外乎记载花销时狠一点，凡是贴点儿边儿的有票据花销，都记上去；每天的营业额刷卡和支票的按实际卖钱额记录，现金卖钱额少记点儿。每月让帐面上看着或稍微赔了一点儿，或稍微赚了一点儿，总的来看这生意还能勉强维持，不赔不赚。武良偷偷地问武强：“你咋能这么信得过她？她这样很容易攥着你的把柄，将来要挟你。”武强告诉他：“那账都是假的，生意的出入账目，我心里有数。”武良这个人其实也是那种良善顺民，待人有一种小生意人的和气态度。有时武强带他去钓鱼，捉螃蟹，他不觉得那是娱乐，但是对不花钱就能得到些海鲜非常兴奋。他喜欢喝点儿酒之后，侃侃中国的时局政治，无论扫黄、打假、北京申奥，他都能侃侃而谈。在这个家里，他有一副大哥的派头，只是在文琳面前，他说话很小心。好在文琳根本不介入生意的事。
第二次放疗后，文琳的病情很稳定，她还学了练瑜伽，对武强的生意不加评论。原本打算北半球天气转暖后回国，但如奔没有太长的假期，文琳也没张罗回国。她仍然喜欢上网，写日记，她研究好多关于淋巴瘤的资料，记录每次她本人用的化疗药物、放疗的剂量和感受，甚至还记录她自己的食谱和活动。她没事出去逛街，遇到合适的衣服，会给如奔买单的、棉的大大小小的衣服。武强说这叫“改常”，文琳说这叫“修炼”。从前听说那些狐仙的故事，狐狸费尽心机地想修炼成人，可见在狐狸的眼里，“人”相当于意念里的神仙。尽管我们不知道，其实我们都是狐狸的神仙。狐狸们也许不知道，人和人之间也有三、六、九等，他们的一些神仙，也羡慕另一些神仙。
人羡慕另一些人，或因为他们富有、智慧、幸运，或因为他们美丽、聪明、性感。总之，被人羡慕的人，有超乎常人的被爱能力。一个人有多大魅力，要看你有多少综合的被爱能力，它大部分来自天生，少部分来自人造。如果进化论告诉你，人这种动物比小猫、小狗高级，你千万别认为，人比猫、狗更有被爱能力。人们爱宠物，常常超过爱同类；就像女人爱婴儿，常常超过爱男人。相对于被爱的能力，人还有个爱的能力，爱是人类的软档，付出爱的人觉得在施舍，却常常因为这施舍没有回应而感到受伤。说到底，被爱所伤的人，大致因为他爱的能力，超过了他的被爱能力。付出的多，收回的少，账目上就出现赤字，这在生意上叫亏本，在爱上叫受伤。遗憾的是，人类自身对爱的控制力很低，爱发生时，你忘不掉那被爱的对象；爱不发生时，爱的感觉也没法培养。文琳读红楼梦里的《好了歌》，对她来说，权力、金钱、情人没啥忘不掉的，惟独这“只有儿孙忘不了”让她当不成“神仙”。
阿妹在大学里，总把自己打扮得老气一点儿，在外观上，尽量扮演文琳。她没戴假发，却把自己的真发染成了深棕色。化上文琳常化的那种妆，戴一副茶色眼镜。这世界上有很多老女人想扮年轻，这给化妆技术带来强烈的挑战性。很多没买得起昂贵护肤品和化妆品的女人，意念上相信自己不美是因为太穷，所以要努力去挣钱，一旦有了花不完的钱，自己一定用上世界名牌化妆品，穿上名牌时装。到那时自己会像化妆品广告画上的电影明星，又富有、又美丽，女人的幸福感就会油然而生。其实世上漂亮女人多，还是丑女人多不好界定，因为审美的标准各有其说。但是认为自己不美是因为没用名牌化妆品的女人，与其说她们穷，不如说她们笨。化妆品的价格来自于用多大费用做市场，知名度越高，市场费用越要往上顶。当红明星拍一个广告照片动辄百万？谁买了那产品，大部分价格买的是广告，生意就要遵循生意的规律，“羊毛总要出在羊身上”。至于昂贵的化妆品能帮多少忙，看看那些富有的老女人。化妆品公司在工厂里生产着不同的混合物，在柜台前贩卖的都是同一种产品叫“希望”。虽涂抹在皮肤上，大部分效果却来自于心灵。跨年龄的化妆就更具有讽刺性，老女人穿上迷你裙往往显得更老，年轻女人扮成老女人却不会显得更年轻。虽然不显得年轻，却会多出一种成熟韵味，成熟不见得美，但它会好过年轻女孩的青涩。阿妹扮演文琳，外观上有些夸张。加上学习时脱离了对高分数、好成绩的迷恋，整个人不再像个纯粹的学生。这引起了一个男人的注意，他是大学里教化学的讲师安东。
安东三十二岁，来自英国，讲课时带着英格兰北部那咬文嚼字的口音，是个生物化学博士。在白人里，安东属于中等身材，稍微有点发福。他的胡子不像是天天都刮，经常穿的是牛仔、体恤，即使有时穿西装领带，衬衫似乎也不曾熨过。安东对他的专业知识很有了解，讲起课来也不乏幽默。他讲化学这门课只是个客座，除了讲大课还带试验课。新学期开学第一堂课，几个教课和带试验的老师都来和同学见见面，安东对长相很东方，化妆、打扮很西方的阿妹就有触电的感觉。安东是老师，当然能看到学生的档案。档案上那个离了婚，受过良好教育，又当过医生的历史，扣在现实里这个夸张的小美人身上，安东觉得着东方人老得真慢，这比他小一岁多的女人居然还这么神气活现。他开始练哑铃，一定要把刚刚有些发福的肚子收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