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事(71)

飞落雪花一片,捧于手中,待欲细看时,早化为莹莹水珠一滴......
打印 被阅读次数

七十一  
  
   润生带着张家河的那个男人和他的几个孩子来到榆城,血型化验后其中两个孩子跟贝贝的都一样,很可能HLA等基因也差不多,于是便准备带那两个孩子去北京。
  
  男人要去,男人的婆姨也要去。他们说要去看看孩子。并希望润生能买飞机票,让他们快点到北京。
  
  润生说你们以为我是百万富翁呀?我每月工资才几百元,给你们的那一万元都是从单位借的。
  
  男人说你有单位可以借,我们想借也没地方。
  
  急匆匆的赶到医院后,经血型测试,其中一个孩子的HLA跟贝贝完全一样,可以骨髓移植。医生抽取了她的部分血液并贮存起来,以便她在捐赠骨髓时失血过多使用。
  
  医院方面给贝贝进行了全面消毒,预处理一段时间后,才可以进行实质性的手术。
  
  贝贝住进了严格消毒的层流病房,层流病房的费用非常昂贵,她将在里面先接受一个星期左右的化疗,然后接受手术最核心的部分——骨髓移植手术。一般进行骨髓移植手术的病人,将在层流病房里呆上五十天左右,根据病人个体情况差异,时间长短有所不同。
  
  男人让润生给他的孩子买营养品,说抽骨髓跟要命差不多,谁知道会不会留下后遗症。婆姨提出给他们孩子买几身衣服,润生都答应了。


  事到如今,不答应又能怎样?
  
  这期间,润生在外面给他们登记了一间房子,一家人每天吃饭都要润生给他们买。手术还未进行,男人又提出让润生带他们在北京玩一玩,一辈子都没有机会来,好不容易来了,非常想去故宫和长城看看。
  
  润生断然拒绝了。
  
  润生说孩子成这样了,你们乍还有心情去转悠?——要去你们自己去,我没时间陪!
  
  润生找朋友贷了一笔款,手术如期进行。
  
  贝贝被推进去了,秀兰在孩子的脸上亲了一下,轻轻的说:“别怕,宝贝,一会就好了,爸爸妈妈都在外面等你哩!”孩子微笑着点点头,很懂事的样子。秀兰的眼睛又湿润了。
  
  一个小时过去了,秀兰感觉心都快要跳出来了,润生焦急地在那里来回走动,不时地到手术室的外面张望;两个小时过去了,孩子还没有出来,秀兰的额头上全是汗,无力地靠在润生的怀里,感觉一阵阵眩晕。润生说不会有事的,可能马上就会出来了,不要着急,让医生慢慢来。嘴里这样说,自己的胸口也闷得难受,恨不能即刻就冲了进去看看进展的情况。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终于看见有人出来了。润生忙上前打问,医生说手术进展很顺利,孩子一会就可以出来了。
  
  随着手术室门的沉重声音,贝贝出来了。孱弱的身体深陷在床里,床上空荡荡的,感觉象没人似的。秀兰喊了一声“——贝贝!”便冲了上去,被医生拦住了。
  
  手术后的贝贝身上插满了管子,样子很虚弱。她紧紧地闭着双眼,平静得像是睡着了一样。秀兰坐在床前,眼泪成串地滴了下来。可怜的孩子,才两岁多呀,却要经受这样的磨难。如果老天可以置换,她真希望自己能够代替孩子。润生说你不要哭了,孩子不是好好的嘛!秀兰说我是高兴得哭哩!贝贝的血液被换掉了,浴火重生,感谢老天爷,我们的孩子有救了!
  
  手术后秀兰继续呆在医院观察,润生先回去了。
  
  一个多月后,秀兰带着孩子也回来了。
  
  谁能想到,回来后不到一个月,孩子又开始发烧,症状跟以前一样!


  他们匆匆地赶到医院。医院检查结果:病情复发。
  
  秀兰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白血病一旦复发,白血病细胞就会呈现出高度的耐药性,想用一般的化疗手段让患者再次缓解就很难了。如果不能缓解,患者就面临着死亡。如果还能再次缓解,就能再次进行移植!但是能再次缓解的患者不到10%。所以骨髓移植的总体成功率只有40%左右。
  
  医生说你们的移植手术失败了。这种情况很正常。
  
  病情复发后靠药物已经不能控制,孩子整天处于昏迷状态。润生准备再去北京,医生建议他们不要去了。
  
  三天后,孩子在急救室停止了呼吸。
  
  秀兰哭得死去活来,几个人都拉不起来。
  
  孩子被送进了太平间,秀兰不让,哭喊着要把孩子夺过来。柳城明婆姨紧紧地抱着她,弄得浑身是汗。秀兰狂喊了一声贝贝的名字,软绵绵地倒在地上,什么也不知道了。
  
  柳城明婆姨吓得也哭了起来,大声地喊着润生。
  
  黑暗中,秀兰感觉自己轻轻地飘了起来,向一个无边的空间坠了下去。空中漂浮着许多东西,有粉末,也有树叶和花瓣。秀兰看见了贝贝的米老鼠,她奋力地往前移动,无奈身子怎么也不听话,米老鼠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黑暗渐渐褪去,她眼前为之一亮,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经常去的地方,那里鲜花盛开,芳草萋萋,母亲挑着担子正在给瓜秧浇水,父亲扶着耕犁,鞭子在空中甩出清脆的声音:“——叭!”老牛随即发出一声长长的哞叫……小河边,一些儿时的伙伴正在追逐着蝴蝶,草地上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忽然,她听见一声熟悉的声音,看见贝贝拿着一只花向她跑了过来,嘴里喊着“妈妈”……秀兰忙应了一声,伸开膀子想把她揽在怀里,眼前却一阵发黑,一声凄厉的呐喊让她不寒而栗,定睛看时,原来孩子正在被一只恶狼撕咬,发出撕心裂肺的声音……秀兰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腿上软绵绵的,怎么用力也无法走动,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孩子被狼叼走……这一幕她小时候在沟里曾看见过,那时野狼很多,一群孩子在沟里拾猪草,隔壁的小胖被狼叼走了,她的母亲象祥林嫂一样疯了好长时间……
  
  秀兰拼尽全力想去追赶野狼,无奈腿不听话,她气得大声喊叫,却喊不出声音!润生也不知哪里去了,眼前突然变成橙色一片:脚下的土是红色的,干涸得象有一千年没有见雨;身边有一颗枯死的树根,呲牙咧嘴像个怪兽,根须象章鱼的爪子向四周蔓延,上面挂满了骷髅,骷髅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森森地透着一股阴气……秀兰吸了一口凉气,看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地狱了,她突然觉得无所畏惧,坦然面对,因为这里有她的亲人:母亲、孩子。只是再也不能见到润生了。想起润生她突然觉得很心酸,自己对不住他呀!她把他的亲骨肉打掉了!润生如果知道,该是多么的伤心呀!原想着只要自己会生,等贝贝病好了,他们就生一个,结果两个孩子都没保住,自己连这个机会也没有了呀!秀兰于是决定去见阎王,她要找他论理,凭什么别人的婚姻一帆风顺,却要让她受这么多磨难?!是她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还是因为别的。最重要的是不能让润生再苦下去了,他已经受了够多的苦了,该转机了!她要让阎王安排润生再婚,生养一个白白胖胖的孩子,没灾没病,这样她才会心里安慰,含笑九泉……
  
  一路上都是孤魂野鬼,风卷着沙粒硬硬地吹来,打得她脸颊生痛,睁不开眼。忽然感觉一股热浪袭来,前面有一锅滚沸的开水,一些人正在奋不顾身地往下跳,人在锅里发出凄惨的尖叫,一瞬间便成了森森白骨……秀兰闭上眼睛,不忍再看。她轻轻一跳,居然跃了过去,一转身,发现母亲紧紧地跟在后面。母亲笑眯眯地看着她。秀兰喊了一声:“妈妈!”便扑了上去,母亲轻轻一闪,秀兰扑了个空,回身看,母亲又在她的身后……母亲去世后她很少梦见,有一次半夜里,看见母亲依门而立,一手扶着腰,轻轻地锤着那里。秀兰喊了一声,母亲就不见了……现在,她们算是一个世界上的人了,母亲为什么不跟她说话?!
  
  秀兰正犹豫着,突然感觉脖子上一阵冰凉,用手一摸,软绵绵的一只胳膊,象软体动物似的搭在她肩上。秀兰说你是谁?那个声音说我是你的孩子呀!我好不容易投胎转世,却被你狠心地打掉了,这辈子只能做孤魂野鬼,没法子再转世了!秀兰说你不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怎么会是这个样子?——那声音沙哑干枯,象是一百岁的老人,但身躯却真的是未足月的婴儿,趴在她的肩膀上象羽毛一样轻盈……秀兰说孩子我对不起你,我不该那样做呀!但是我没有办发,没有办法呀,孩子!现在你姐姐也死了,我们又成一家人了,今后不再分开,好吗?
  
  秀兰说这些话的时候自己也听不见,因为声音都被空气吸走了!她急得满头大汗,歇斯底里地呼喊着,但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股更大的沙尘卷了过来,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天地一片昏暗……


  隐隐约约地,秀兰听到了润生的声音:“——秀兰!秀兰!你快醒醒!”声音夹着哭腔,是那样的悲切。
  
  “秀兰呀,你赶快醒醒呀!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润生还怎么活呀!”是柳城明婆姨的声音。
  
  秀兰的鼻子上插着银针,身上的冷汗把衣服都湿透了,象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润生抱着她放声痛哭!
  
  润生没让秀兰到太平间去,自己在里面大哭了一场。
  
  贝贝的样子很平静,感觉象睡着了,润生相信她还能醒来,挥着两只小手喊他爸爸。
  
   “……爸爸上班回来了,爸爸很辛苦,妈妈做了好多好多好吃的东西等你回来哩!爸爸吃饭吧!”
  
  润生应了一声,贝贝步履蹒跚地跑了过来,润生展开双臂一下子把她就举过了头顶,然后放在自己的脖子上。
  
  “亲一下。”他骄傲地说。
  
  孩子亲了一下他的脸颊,涎水弄了一脸,润生很高兴。
  
  “还有这边。”他指着自己的另半边脸。
  
  孩子又亲了一下。
  
  “还有眼睛,还有鼻子……”一种幸福的感觉溢变全身,润生的要求也越来越高。
  
  “行啦行啦!赶快吃饭吧!父女俩一见面就疯,看把你能的!”秀兰笑嘻嘻地把孩子抱走了,塞给润生一个馒头,要他吃饭。
  
  “解箩箩,溜面面。
  舅舅来,吃啥饭?
  吃麦面,打鸡蛋,
  鸡蛋黄,扔过墙。
  ——几颗麦?
  ——两颗麦!
  倒在碾子上没人推;
  公鸡推,母鸡簸,
  鸡娃跟着拾麦颗。
  猫做饭,狗拢火,
  老鼠在炕上捏窝窝。
  鸡上案,蹬打盆,
  怪贝贝的女婿不是人……”
  
  这是父女俩最爱玩的游戏:手拉着手,腿瞪着腿,随着歌谣前后移动。每当这时,孩子就会笑得喘不过气来。
  
  
  “——爸爸,贝贝今天没有哭,也没惹妈妈生气,妈妈说贝贝是好孩子!”
  
  “嗯,我们贝贝本来就是好孩子嘛!”润生说。
  
  “爸爸,贝贝会唱歌了,我给你唱吧: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为啥来?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
  
  冬天马上就会过去,燕子还会再来,可是可爱的小贝贝却永远不会再醒来了!
  
  ……
  
  “爸爸不要回去了,贝贝很听话,贝贝不要洋娃娃了,你能在医院留下来陪我吗?”手术后,贝贝见到爸爸买的洋娃娃,高兴得手舞足蹈。润生紧紧地抱住她,说爸爸先回去打扫房间,你跟妈妈随后就回来,然后我们永远不会再分开!
  
  孩子咯咯咯地笑了,笑声很灿烂!
  
  泪水止不住又流了下来,成串地滴在孩子冰冷的脸上。
  
  笑声没有了,随着门外瑟瑟的寒风消失得无影无踪。
  
  润生把孩子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那手象石头一样冰凉,一股寒流直刺骨间,浑身都起了疙瘩。
  
  他吃了一惊,冥冥中,仿佛有一股力量牵着他腾空而起,血轰轰地涌了上来,孩子的笑声变成了凄厉的呐喊,向着一个看不见的高度逃遁而去……
    
  回到厂里后秀兰就病倒了。女工们纷纷前来探望,劝她想开一些,过上两年,说不定自己就会养一个。
  
  想起在医院做掉的那个孩子,秀兰更是伤心得肝肠寸断。
  
  这真是鸡飞蛋打一场空呀!
  
  ——告诉润生吧!自己不能再瞒他了。如果润生生气,狠狠地打她一顿,心里也许会好受一些。
  
  ——不能告诉他!事已至此,再让他伤心绝望,那不是要他的命吗!?
  
  所有的苦难就让自己一个人来忍吧!润生一辈子善良,上苍有眼,一定会赐予他们孩子的。
  
  润生回来后就得了一种怪病:不能见水或冰凉的东西,一见水浑身感觉就像爬满了毛毛虫一样痒痒,身上起了很多的风刺,红肿一片,越挠越痒,痒得人心都缩成一团了。
  
  不能开冰箱,一开就痒;不能用水龙头上的水,一用就痒;同事开玩笑向他泼水,他大发雷霆,把人家吓了一跳——平日里脾气很好的他,怎么变得如此暴躁?
  
  润生也不知道。后来去了医院检查,也没查出病来。
  
  这种病一直折磨了他半年,直到有机会去省城出差,润生去省医院检查,情况一切还是正常。医生问他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建议他去作精神理疗。理疗医生详细询问了他的情况,拿了一块冰让他把手放在上面。润生看见冰浑身就开始不舒服,哪敢用手去摸?医生坚持她的意见。为了治病,润生只好闭上眼睛把手放在冰块上,一股透骨的冰凉让他打了个寒颤,一种曾经的感觉使他想起了那天在天平间的情景……过了一会,身上居然不痒了!
  
  看来心病还得心来医呀。
  
  润生的病就那样好了。
  
  秀兰在家里躺了半个月,最后起来了。人瘦了一圈,象大病了一场。润生把孩子用过的东西都烧了,唯一留下的是孩子最喜欢的那个米老鼠,在医院也一直带着。秀兰看见它似乎就像看见了贝贝,眼泪止不住就流下来了。
  
  陶瓷厂的外面有一个建行营业所。建行缩编机制,效益不太好的营业所要不撤掉,要不就让别人代管。这个营业所主要对陶瓷厂业务联系,所以建行与厂里商量后,决定他们出一部分工资,让陶瓷厂的工人暂时代理。
  
  建行营业所是一座独立的小院,里面有一栋二层的小楼。小楼约建于七十年代末,显得很陈旧了。一楼为营业厅,二楼是员工宿舍,有四间房子。由于厂级领导基本上都有房子了,厂里集资修建的房子马上也要竣工,润生因为给孩子看病没钱投资,郝书记于是决定由主管财务的科长住两间,润生住两间。
  
  润生从此结束了两年的租房生活。
  
  一种幸福的感觉溢遍全身,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没有再为房子的事情发愁。
  
  然而令他们发愁的事情还是有的。
  
  先是老家不断来人,来了吃饭倒是小事,晚上住宿就成问题了。
  
  建行营业部的小楼因为建得早,每间房子只有十二平米,一间做卧室,一间做厨房,还是很拥挤。秀兰说原来住牛毡房的时候就一间房,感觉也住下了。现在两间房子还没处放东西。看来我们的家当不少呀!他们做了一张硬板床,一套沙发和书柜,房子里已经放不下了。
  
  建行楼不漏雨,但上面的楼板很薄,一晒就透,夏天比牛毡房还热,跟蒸笼似的,后半夜才能入睡。冬天奇冷无比,生了火炉也不管用,家里晚上结冰,水缸都冻破了。
  
  还有就是这个地方没水,吃水要去几百米的地方去吊。那里有一口水井,每天早晨都会有许多人排队等候。
  
  自从孩子死后,润生回老家的次数少了。一来麦田全部成了果园,不用再回去收麦子了,二来回去的麻烦事太多,他感觉很累。
  
  首先是回家就得走亲戚。走亲戚就得买东西,少了还不行,因为你是出去的人,跟农村人不一样。大包小包一大堆,到各家跟调盐似的,感觉一点点。特别是秀兰家的亲戚很多,走一圈没有上千元的礼物是不行的。他们非常在意你来带的东西。有一次润生去润萍家,由于没给孩子买衣服,二姐当时就伤心得哭了起来。这也难怪,村里有在外面干事的亲戚,大家互相攀比,女人们在一起拉话最津津乐道的就是这些。润萍是个争气的人,给大家说他的弟弟润生在陶瓷厂当厂长,把事情干起来了。邻居孩子的舅舅给孩子买了件连衣裙,邻居媳妇就拿来炫耀,润萍说等我润生回来,买的衣服肯定比你娃他舅的好!结果润生回来只带了副食和烟酒,让润萍的脸没地方搁了……
  
  润生前两年有贝贝跟着回来,心里还能安慰一些,现在孩子没了,那种感觉是其他人无法想象的。尽管大家非常热情,但话言话语里多少有一些怜悯的味道,让润生心里很不舒服。红星带着他的三个孩子过来,说有人想出高价收养他的孩子,他不给。人活着就为了娃,没娃还有啥意思?润生如果想要,他一分钱不要。润生冷笑了一声,说你还是看谁出的价钱高给谁吧,我没钱,养活不起!母亲于是乘机作思想工作,想让他把润喜的孩子收养了,润喜还可以再生一个。润生说我谁的孩子也不要,这辈子就我和秀兰两个人过!
  
  过年了,孩子的压岁钱也不能少。这几年更是水涨船高,大家的条件好了,要求就高了。农村人给孩子压岁钱最少也在拾元以上,润生是公家人,出手没有五十就不行。亲戚家孩子很多,几十个孩子就得好几千;衣服也不能少,大人的,小孩的,得买了好几个大包才行,有些人还不是很满意,认为你买的衣服便宜;礼品除了烟酒还有副食,最头疼的是小孩的食品,在超市里算计着买,手推车里已经装不下;还有鸡鸭鱼虾等等,最后回去的时候只好雇车,因为要带的东西实在太多……
  
  然而这还不是他们不回家的主要理由,最头疼的是回去后村里人叫他去吃饭。润生回去后每天早晨,天还没有亮,院子里便已经守候了好几个人排队叫他,润生不能拒绝他们,拒绝了他们就说你看不起他们,母亲也尽量让润生都去,说“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有人叫你吃饭说明你人缘好!
  
  然而这顿饭可是好吃难消化,他们叫润生吃饭都是有目地的——给他们在城里办事或给孩子安排工作!
  
  九十年代末期,农村的情况好多了,但是大多数人还是不愿意让孩子在农村呆,一辈子没出息。思来想去,村里在外面当官的就润生一人,不找他找谁?何况他也是没考上学混出去的,成了村里大多数没考上学的孩子的榜样。
  
  农家的饭菜一般都很简单,无非是一些鸡蛋、白菜、猪肉什么的,除了豆腐外润生几乎很少吃,他们会用劣质的酒把他灌醉,让他躺上一天。事情办成了,下次回去他们还会叫他,否则见了跟不认识一样扭头就走。
  
  这些孩子到厂后男孩一般都被安排在模型或注浆车间,女孩子和秀兰一样,学修坯。有一段时间厂里扩大生产,需要临时工,润生从老家介绍了十几个人过来。这些人因为跟润生是老乡,所以在车间不服从分配,不好好干活,有的成天找润生换工种,闹得满厂风雨,他们根本不知道给他带面子。厂务会上,老吕说润生太过分了,介绍来的人一个比一个牛逼,车间主任管不了,都介绍到生产科了,再这样下去,生产都无法正常了,工人的意见很大。
  
  润生说你告诉车间主任,谁不服从安排就停下来,让他带铺盖走人。
  这些人回去后便抱怨润生不照顾他,家里人于是对润生也有意见,下次润生回来,看见了跟不认识似的。
  
  听母亲说,还有好多人在等润生回来吃饭,经常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母亲说她已经答应了人家许多事情了,要润生今年一定要回来过年。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