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地质学先驱者李 捷(1894-1977)
名列“十八罗汉”中国地质称先驱 分离二十七年望断天涯多落寞 两岸相望 能寻猿人化石 难聚骨肉至亲
本文作者,在台湾的李捷的儿子-李本京
我离开北京已经很久了,最近从台湾赶回来,是为了参加周口店遗址博物馆为我父亲举办的“李捷生平世纪展”。许多关于父亲的照片第一次展现在我眼前,我忽然感觉,父亲离我很近很近。
父亲和同学们成为“十八罗汉”
我父亲名叫李捷,字月三,1894年出生于河北省成安县。我的祖父和祖母都是普通的农民。父亲是家里第二个孩子,也是唯一一个读大学的孩子。
1913年,父亲考进了北洋政府农商部地质研究所(北京大学地质系前身)。读书期间他就经常随章鸿钊、丁文江等先生到北京西山、周口店、河北、山东等地从事野外实地考察。据说他们全班共30人,毕业时只剩下22人,包括父亲在内的18人拿到了毕业文凭。他们是中国自己培养的第一批地质工作者,在中国地质史上俗称“十八罗汉”。
1916年父亲与他的老师章鸿钊先生在北京八达岭考察
父亲毕业后进入农商部地质调查所工作,他参与并完成了最早期的十万分之一及百万分之一中国区域地质图。1922年,中国地质学会成立,他是26名创始会员之一。
上世纪二十年代父亲在四川思乐县境内考察,政府派卫兵保护,右二为父亲
周口店遗址在1927年开始大规模系统发掘时,父亲是中国方面第一发掘人。他与瑞典古生物学家步林紧密合作,半年后发现了一颗人牙化石,经加拿大人类学家步达生研究定名为“中国猿人北京种”,俗称“北京人”。这一发现,为两年后“北京人”头盖骨的发现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1927年,在猿人洞上部挖深坑,父亲观察内部地层
温和的父亲从来不打骂孩子
我家是个典型的文化人家庭,我母亲刘叙伦是当时为数不多的师范女毕业生,从保定师范学院毕业后便开始教小学。父母两人感情很好,从来没有吵过一次架,发过一次脾气。
我长大后才知道,父亲是著名的地质学家,对中国区域地质、矿产地质、周口店遗址发掘作出了重要贡献。然而在我童年时,几乎对父亲的职业一无所知。
我小的时候总想,当警察的爸爸可以抓坏人,当司机的爸爸可以开洋车,但是,当地质学家的爸爸是做什么的?我怎么想也想不出来。
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我出生时,离父亲发现北京猿人牙化石已经近十年。那时候父亲很少在家,经常是一出去就是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妈妈告诉过我们,父亲去了秦岭、太行山、宁镇山脉。他的工作是每天敲敲打打,研究地质结构。
父亲说话很温和,他从来没有打骂过我们任何一个孩子,哪怕是一句训斥都没有。这大概与他很少见到我们有关。
有时候父亲回家来,会笑呵呵地递给我们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让我们找这块石头的与众不同之处。除此之外,他很少和我们谈论他的工作。其实,他说了家里也没人懂,我们也不愿意去听。父亲和我们的谈话内容大都有关生活,诸如要求我们房间整洁、讲究卫生之类。
直到1945年,父亲和我们才稍稍走近了一些。那时候我们住在北京,他已经调任河北省建设厅厅长,回家的频率比以前多些了。但他依旧不怎么谈论工作,每天回家,不是写写书法,就是叼着烟斗坐在窗边思考。
叼烟斗已经成了父亲的一种习惯,有时候烟并没有点着,他只是拿在手里,或是含在嘴里摆个样子而已。我小时候,一直认为烟斗不是个好东西,但我努力给父亲叼烟斗找一个借口:或许是他在深山里受到惊吓需要壮胆吧,或许是他内心孤独需要一个朋友吧,再或许,是他思考时启迪灵感的一种习惯吧。
一家分两岸 27年才见面
1948年,我(后排中间)与父亲、母亲、大姐、大姐夫及外甥女的合影
然而三年后,我和父亲的空间距离一下子又远了。1948年,母亲带着三个孩子迁到了台湾,只留下大姐在大陆照顾父亲。
1949年,父亲调任北京市企业局工程师,后来又辗转到地质部矿产司。
没有通信,没有电话,我们几乎和父亲失去了联系。每每看到母亲独自发呆流泪,我们便知道她在想念父亲。但我们又能做什么呢?
到台湾不过两三年,母亲便去世了,我们很怕父亲受不了这个打击,一直没有通知过他。
1958年,父亲已经任水利电力部水电总局副总工程师,而我和二姐又从台湾直接去了美国。后来我才知道,“文革”中,父亲随水 利电力部迁到了宁夏“五七干校”,主要的任务是养猪。
直到1975年,我二姐李本明才想尽办法找到机会,从美国回北京看望父亲。那是二姐离开父亲整整27年后第一次看到他,也是最后一次。
1975年,二姐、二姐夫探望父亲(中)时的合影
父亲已经衰老,二姐也只是报喜不报忧,更没敢提及母亲半句。而父亲仿佛也明白了什么,竟也没有问起母亲的情况。
二姐回来对我说,父亲倒是问起了我。得知我在美国纽约教书,他显得很高兴:“很好,他小时候就很聪明。”当时,父亲的身体已经有些虚弱,一条腿已经不能迈出。
1977年1月30日,父亲在宁夏银川病逝。我们把他和母亲合葬在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每当家人回到北京,都会去为老人家扫 扫墓,寄托哀思。
三代回京看展览感慨万千泪流满面
我家里没有第二个人再去研究地质学,但是,我们兄弟姐妹4人都从事了文化科学工作。已故的大哥曾是台湾大学农学院教授;大姐是编辑;二姐在美国坦普尔大学医学院做荣誉教授;我现在台湾,担任淡江大学美国研究所荣誉教授。
今年是父亲诞辰112周年,也正是周口店遗址发掘80周年。周口店遗址博物馆精心准备了两年,使得“李捷生平事迹展”在6月10日——我国第一个文化遗产日那天顺利开展,预计一直展览到今年年底。
展览中的一些照片,是博物馆和父亲的老朋友们提供的,很多照片我都是第一次见到。印象很深的那张照片,中间是父亲和同事,两侧是政府派来保护的带枪卫兵。老前辈解释后我才知道,父亲在深山里考察时,会有土匪经常出没,要是没人带枪保护,可能 连命都保不住。看到照片的那一刻,我的心里有些苦涩,眼泪也流了出来。我不知道同行的从美国、台湾回来的父亲的儿辈、孙辈们都怎样想,我相信他们也在心里为有这样的亲人而感到骄傲吧。
叙述人/李本京
采写/边雪霏
图片/俞芸芸 边雪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