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在墨尔本的夜空下行走,我就被深深地震撼了。斗大的月亮将柔柔的月光温柔而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广袤静谧的大地上,凉风从月亮上刮来,轻拂过树梢,直奔向黑黝黝的地平线,掠过地平线,仿佛又返回浩淼而深不见底的天空。树影摇动的时候,露出深藏在树后屋檐的一角,一只小负鼠正准备起跳。路边不时透出的星星点点的暖黄灯光,让人感觉一切都是那么和谐温馨。心上的尘埃,渐渐地与这世界一起,从水面上悠悠荡荡地沉到了湖底,唯有我的浪漫主义情结,仿佛小荷的一角,怯怯地从最深处的泥土里钻出地面,上升,上升。。。
突然,一阵引擎的轰鸣在背后想起,又从我身旁嗖地掠过,带来一阵旋风,是一辆超速行驶的车,它不甘地咳出一团黑烟,拖着摇晃不清的灯光消失在远处,风中还隐隐传来了一声“Fxxk U”。Drunk idiot,我只能无奈地对自嘲一声。等我回过头来继续找我那久违的浪漫主义情结的时候,发现它早已如同一只受惊的野兔,一头钻进地洞,再也不肯出来。
曾经以为自己是个有浪漫主义情结的人,同时背负着两种浪漫主义,我将其分为狭义的浪漫主义与广义的浪漫主义。狭义的浪漫主义,我自作主张地将其定义为情感与感性的浪漫,虽说作为一个男性而言,这是一个比较难以启齿的情结,但的确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曾常常被粗制滥造的批发打折处理级小说电影感动得一塌糊涂,并在感动之后,固执地认为这个世界是完全由感情元素构成的,惊天地泣鬼神的一见钟情、闪电恋、生死恋、乃至三角恋、多角恋时时处处都在发生。
例如,走在大马路上,若有一个女孩瞟我一眼,我会立即心跳加速、手心出汗、血液循环变快、毛细血管增粗。若是那眼神里带一点哀怨、带一点笑意、带一点挑逗,我更加会身轻如燕、脚踩祥云,立马就要腾空而去一般。结果,自作多情好久,才发现原来那女孩所示好的对象,往往不是我身后一帅哥、就是我身后橱窗里一双鞋、一个包。此时的窘迫是毫无疑问的,我只能低着头快速离开。
虽然这样比较促进血液循环和身心健康,甚至可以取代每晚的一小杯红酒,但毕竟是一个不良习性,除了戒掉它,我别无选择。后来我发现,虽然我没有刻意做些什么,但这个浪漫情结真的逐渐从我身上消退了。
时至几年后,我早已对劳什子的爱情小说爱情电影不屑一顾、嗤之以鼻,以坚持感性路线为耻,以保持理性作风为荣。大街上看到漂亮女孩,我早已不会再犯自作多情的毛病,而是目不斜视地大步走开。后来,就连我女朋友都开始抱怨我不够浪漫,说刚和我认识的时候我愿意骑上几十公里的自行车去看她,三天两头地展开鲜花攻势,并且老是甜言蜜语,是多么多么浪漫云云。而现在呢,别说舍不得跑路了,就连给我个暗示让我买花,我都会翻起白眼反问:“花能当饭吃吗?”
因此,基本的趋势是这样:狭义的浪漫主义情结已经从我身上逐渐消退,我也由此变成了一个没有情趣、并且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这个时候再回过头来看世界,就发现世界其实是由分子和原子组成的,基本上看不到什么感性浪漫元素。
说到广义的浪漫主义情结,我也称其为瞎浪漫。古人有一种说法,叫做:解救其于倒悬。意思大概是说,当某人倒悬得极为不爽时,我们需要赶紧冲上去将其解救下来。但瞎浪漫的做法是这样:首先在脑袋里将别人意淫为倒悬的状态,然后再冲上去将其解救之。这是一个非常自我感动,self-fulfilling的过程,至于被解救的人怎么想,倒不是那么重要。
所以年幼的时候,我常常有一种救世主义情结,这个从本质上和广义浪漫主义情结是一样的。这种情结有一个特征,就是视他人为可帮助、可教育、可感化、可进步的对象,并且由自身充当帮助人、教育家、进步者、或者哲人王的角色。
这种浪漫主义情结还有一个特征,就是善于自我感动,绕开本源,将一切需要改良的现实问题统统化为一个他人无私奉献的道德自律问题。例如,前段时间流行的“感动中国”节目,播放了白芳礼老人数十年如一日,不求回报地将蹬三轮车赚到的钱用于贫困学生的助学行动的事情。许多人看了都感动得痛哭流涕。但估计这种节目在澳大利亚流行不起来,因为政府做得已经够好,基本上社会没有产生白芳礼的这个环境。
后来,随着狭义浪漫主义的消退,广义浪漫主义情结倒反而开始在我身上愈演愈烈,并且也让我吃了亏、碰了钉、撞了南墙。但是即便这样我仍然没有意识到:其实我自己才是最需要提高和长进的对象,没什么可牛的,也永远牛掰不到教育他人、改善社会风气的地步。自己做人都搞不定,怎么跳出来教别人怎么做人;自己都思维一团乱麻,怎么跳出来教训别人逻辑不清。所以,到后来,我基本上是一个言语无味的人。
幸好这个时候,我接触到了圣经,这本生命之书使我豁然开朗。原来,我们还是有可以浪漫的资本的,这世界上的一花一树、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一物一人,无不倾注了造物主对人类深深的爱与祝福。
听说以色列人每当收庄稼的时候,总会将庄稼地的四个角留下不收,原因之一是感恩,感谢上帝对曾经多灾多难的犹太民族今天的祝福;原因之二是方便任何贫穷而缺乏的人随意收割取用,没有人会责问。我认为,这就是我所一直梦想的那种浪漫。
上帝教导我感恩,让我对生命中的爱与浪漫品尝得更加透彻而刻骨铭心。上帝教导我谦卑与分享,让我逐渐看到自己的自大自义,看到自己的缺乏与不足,并愿意将美好与他人分享。上帝却更加说:“不,这还不是全部,我为所爱的人预备的,是眼睛未曾看见、耳朵未曾听见、人心也未曾想到过的”。是这样吗?我想,时隔了这许多年,我才真正开始找到了我要追求的浪漫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