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兰天当被地当床
陵城的省三监狱在县城的东北何家坪,刚去时实际上只是四个炮楼一张约二十公里的高压电网围著的几个山丘,里面只有零星的几间砖木结构的房子,还有几间树皮盖的房子。几个山丘中间有一口约两亩大的池塘,那几间砖木结构的房子就在池塘的西边。池塘的四周有很多一抱大的杨柳树,光秃秃的柳条在寒风中起劲地摇曳著招手致意。那一塘池水在寒风的吹拂下起了微波,就像一位慈祥的老人的笑脸。那漫山遍野枯黄了的野草被人们践踏著简直是不堪负荷。到处堆放著带皮的木料和碗口大的竹子,竹子显然是做伞剩下来的。
三百多个女犯人被安排在一个四周有墙,头上无顶的大院子里。大家刚一进院子就在院子的四角放上了便桶救燃眉之急,被大小便憋急了的人不停地原地动著,以求不要屙到裤裆里,有几个年老的已经憋不住屙到裤裆里,在那儿面对著墙换裤子。也有人不顾别人地叫骂把尿屙到地上,空气中陡然飘散著一股尿骚味。山杜鹃和大理石一前一后的进来了,大理石喊了约三十人出去了,山杜鹃找到了刘根秀、金七桂等二十余人,她说你们想办法先建一个简易厕所兼浴室,还要建一个烧水房,烧水喝、烧水洗澡。特别是烧水喝迫在眉睫,那池塘的水不烧不能喝,大家生起病来可就惨了。山杜鹃要大家用半个小时的时间讨论讨论,怎么作。金七桂说厕所在西南角西墙内外各挖一个坑,墙外的挖大一点、深一点,墙内的只要挖一条斜沟用砖砌好,找些板子放上固定就行了。埋两根柱子,在西墙上南墙上打几个马钉,用那四米宽的蛇皮塑料布一围,在西墙和柱子间留个门就可以用了,再慢慢想办法盖上面。至于烧水可在西北角打一个一灶两用的灶,一个灶门烧火,一个烟囱出烟,安两口锅。把热水灶放到前面,可以在灶上砌一个水池子,就可以烧很多水了。柳冰兰说:“我建议做一个简易水过滤器,用厚一点的布缝两个口袋,一个装上干净的木炭,一个装上干净的沙。把这两个包放到一个底漏的桶子里就是一个简单的过滤器,很管用的。”半个小时的讨论,大家提了很多很好的建议,山杜鹃都采纳了。大家分头去做,天黑前露天简易厕所可以使用了,天黑的时候大家喝到了过滤后烧开的开水。金七桂和刘根秀还安好了厕所和烧水房的电灯,天完全黑下来了,晚饭才从监狱临时大食堂挑来,大家都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晚饭瘫软地坐在地上,山杜鹃进来了,她叫了四十多个人出去了。大理石也进来了,她领著的人是搭棚子的,下午搬来了很多大竹子和树,还背来了很多的树皮,她领著一些犯人用埋电杆的特别撬铲把搬来的树竖起来了。应该竖的都竖好了,她说:“今天晚上就做到这里,天已经黑了,为了安全,晚上不做了。山队长已经和犯人买草去了,等草运回来了就开铺睡觉。她叫了几十个犯人去接运草的人,十点多钟运回了稻草。大家先七手八脚的为那些七老八十的老历史反革命开好了铺才把草按小组分好,大家都在地下垫上稻草开了铺睡下了。
大家除了身上透骨寒外,心里更冷,那铁色的天幕上缀满了星星,银钩似的月亮被众星捧著。那干冷的风在墙外呼呼地吹,冬月将尽,禽兽都不在外面过夜,而这些犯人却在露天里睡著,天当被子地当床。金七桂和刘根秀、尚桂花三个人把三个人的被子合起来用,肖和夏的垫著,金七桂的被子三个人盖著,除隔地稍微远一点外,三个人的体温汇合在一起,就比别人暖和一些。四更天很多人感到头皮发麻,脸木木的,都把头往被子里面缩。有的把贴身的内裤脱下包在头上,利用那点体温把脑壳暖和一下,有的一直就把头蒙在被子里,但被子里很气闷,根本无法入睡,七桂把脱下的棉袄盖在头上,把鼻子对著衣袖略微睡了一下,她醒来时天已经麻麻亮了,坐起来穿衣服时看到那枯黄的草上有一层白白的霜。再看看那烧水的地方已经挤满了人,特别是那灶坑里人头不断地窜动,都是在那儿图那一点点热气。她走近烧水灶,昨晚山队长排的两班人都睡在灶前,有些没排到班的也睡到灶坑附近了。有的人开始到锅里舀一点热水到脸盆里暖暖手脚。太阳露出了脸,大家都起来了。有的搓着手,有的跺剁脚,想通过运动运动来驱走寒冷。就在这个时候军号响了,大理石进了监房吹响了尖利的口哨,大声地说:“在空地上按小组排好队,先早点名,再报数出去,这是三监狱搬迁到陵城后第一次紧急集合,是不允许落后的。一切与集合无关的事都给我停下来。”队伍很快集合起来了,很迅速地点著名,当点到候八妹的时候没有人答到,大理石大声地喊了一声,又大声地吼了一声,还是没有人答应,她火冒三丈,大声地说:“候八妹的三人制呢?”两个三人制颤颤兢兢地站起来说:“我们听到哨声起来得急,就到这儿来排队了,忘记喊她了。”“快去喊。”两人一路小跑的到原来睡的地方去喊候八妹,可是怎么喊她都不应,二人把被子揭开碰到候八妹的手冰冷,其中一个人说:“比死人的手还冷。快起来哟,大理石都大发雷霆了。”三人制拖了一下她,一放手她又睡下了,两个三人制发觉有点不对头,仔细看看,候八妹已经死了。她俩慌里慌张地跑到队列前,一个人结结巴巴地说:“报报告队队长,候七妹她她......”“她怎么了?跑了?”“她,她死了。”“犯人兰文筠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兰文筠和候八妹的两个三人制又回到了候八妹的身边。兰在犯罪前是医生,她检查了候八妹后发觉她已经没有鼻息,没有心跳,没有脉搏,瞳孔已经放大,已经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她们三个人又走到队列前报告大理石,这一次是兰文筠说的,大理石只冷冷地说了三个字:“知道了。”
点完名大家都报数出去了。跟著站在门口的狱吏走到了一块荒地里,那儿已经站了很多男犯人,光光的脑壳在阳光的照耀下闪出一束束白光,光头光头名符其实。又过了几分钟,犯人的队伍已经走完了。管教科长宣布开会,用一付单架抬著一个人上场了。大家正在议论是怎么回事,管教科长讲话了:“抬著的这个人是原一中队的犯人满元星,昨天晚上他戴著皮手套,穿着高统靴悄悄地爬上了电网,不顾武装的鸣枪警告,武装打了他的胯骨和手腕,掉在铁丝网下,也许他会终生残废,但这是他罪有应得,今天把大家集合起来开这个会,就是要大家从满元星身上汲取教训,引以为戒,不要轻易地断送了自己的前途,不值得呀。新到这里在各方面有些困难,这是你们改造的需要,有的人养尊处优,不劳而获,走上了犯罪道路,现在过一过艰苦创业的日子,这对你们来说是大好的时机,希望你们抓住这个时机,努力地改造自己,洗心革面,痛改前非,重新作人。现在请监狱长给大家训话。”在这时大理石走到女犯队列前说:“刘根秀三人制出列往后走,山队长带你们回监房有事。”刘根秀、尚桂花、金七桂走到了队列的最后面,山杜鹃果真在那儿等她们,在回监房的路上,山杜鹃告诉她们候八妹经法医鉴定已经死亡,是要她们回去给她做一个匣子,把她用板车拖到犯人的墓地埋了。尚桂花好奇地问:“犯人还有墓地呀?”“有,有监狱的地方就给监狱划得有一块墓地。在召阳时,墓地在城郊的一个山丘上,因为离监狱远,女犯人死了都是男犯人拖出去埋,你们不知道。”山杜鹃带她们到仓库领了板子和钉子,三个人回到那个昨晚露天睡的监房里,在空地上架起了木案板,金七桂很用心地把每一块木板刨平、取直,她把愤怒和同情都熔在这刨木的一招一势中,钉好后她还用一把小刨子把角上的峰角去掉,还用砂布打磨了一下。尚桂花和刘根秀抬匣子,金七桂拿盖子、钉子、锤子来到了候八妹睡的地方,揭开候八妹的被子,她们看到候八妹像一只巨大的死虾卷曲著,双手抱著膝盖,膝盖已经快顶著嘴了。那瘦削的身体已经卷曲成一个英文子母N,她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微张,她们三人同时动手把候八妹的双手解开,腿拉直,但尸体已经僵硬,她们不得不边拉边喊,说也怪,僵硬的身体慢慢软了,她们先拉直了膝盖关节,她成了一个大V字,又拉直了她的胯关节,她才成了一个一字,平平地躺在她的褥子上。金七桂心里明白,她是冻死的,那脸上又多又深的皱纹里写满了苍桑。“三人制,这老人多大岁数了?”“听人说她都八十三岁了,是一个反动会道门主持,来了将近二十年了。”刘根秀说。“真是生有方,死有处呀,她在召阳就病哀哀的,那地方不是她死的地方,这儿才是。”尚桂花说。“要去打点水洗一洗吧。”金七桂说。尚桂花拿著候八妹的脸盆到烧水灶的锅里舀了三瓢热水,又在挑水桶里舀了三瓢冷水,拿了候八妹的手巾给她洗澡,其实就是用手巾给死人抹抹脸,再在心窝里抹三下,在手心脚心上各抹三下,就算洗澡完毕了。刘根秀打开了候八妹的箱子,给她取了两身干净的衣服穿上,金七桂给她穿了一双新袜和新鞋,看她的眼睛和嘴还没有闭,就用手轻轻地抹了几下:“放心地走吧,天堂一定很好。”她的眼睛和嘴巴终于慢慢地闭上了。金七桂不愿看那枯瘦的面容,看得人无比的心酸,真想大哭一场,她想把盖子钉上,盖子刚放到匣子上刘根秀说:“还没有检查呢,要队长来检查了才能钉盖子。”金七桂的手好像被大芦蜂射了一下,就是进棺材也免不了检查,死人能带走什么呢?她恍然大悟,这种检查实际上是检查接触死人的活人是否在利用死人。有这样的人吗?金七桂想了解更多的情况,她故意问:“死人检查什么呢?”“检查里面是不是有活人?监狱是管人的地方,丢了什么都好办,唯独人丢不得。听老同犯讲,五十年代发生过犯人睡到死了的犯人下面逃跑的事。”“那么一个小小的匣子怎么睡得到两个人啦?”“原来用的是水泥棺材,睡三个人都可以。”“是不是这个原因后面就不用了?”“不是的,是水泥对人体腐蚀太快,一般犯人家属都不来收尸,但有一次死了一个老娘儿,用水泥棺材埋了。一个月以后她讨饭带大的五个孩子知道妈妈死在监狱了,用一辆加长东风牌汽车载著棺材来到监狱领尸,监狱派人带他们把他们妈妈的墓挖开,打开水泥棺材,里面除了大半棺材水以外,什么也没有。当时发动当地群众破案,谁盗走了老娘儿的尸体,后来还是监狱的狱医说是硅酸盐水泥对人腐蚀力很强,挖一座比这老娘儿后埋的犯人墓看看。后挖了一座比这老娘儿后埋两天的犯人墓,结果和老娘的情况一样。狱医并说当时就反对做水泥棺材,后来就再没有做水泥棺材了。”正说着,山队长来了,她对刘根秀说:“你们快点弄好,趁大会还没散,把候八妹用板车拖到犯人墓地埋了。”“还没检查呢。”“不用了,抓紧时间。”她们三个人很快地把匣子盖子钉好,抬上了板车,刘根秀还拿了撮箕、锄头、铲子。她们把候八妹拖出了那露天的牢房。这位在牢房里生活了二十几年的会道门主持终于修成正果,坐在板车上悠哉悠哉地走了。今天晚上她就再不用愁那寒夜难挨,就再也不会找不到地方小便,憋不住把尿屙到裤裆里了,她什么都不用愁,什么都不用受了。
山杜鹃带著刘根秀三人拖著候八妹来到了监狱北边的一个小山丘上,在半山腰找到了写著“自此往上为犯人墓地”的一块木牌子。金七桂举起来给山杜鹃看,山指著她面前说:“就埋在这儿吧,这块土地,候八妹抢了第一名,就埋在这儿吧。”她们三个人两个挖了土往撮箕里装,一个人把土往两边倒,不一会墓坑就挖好了,她们把匣子放下墓坑,把挖起的松土复填入墓坑,再从别的地方取些土堆成了一个坟墓,金七桂在墓前插上了一个木牌子,上写候八妹之墓五个大字。
埋了候八妹,大理石要刘根秀三人制参加到修房字的队伍里来,盖厕所留了十个人,盖烧水房也留了十个人,修房安排了三十个人。剩下的人一律去剥树皮、运树皮。大理石知道金七桂点子多,她对金七桂说:“今天如论如何要把房子修好哇,到外面过夜老年人受不了,大家想想办法,金七桂,你说怎么样做最快?”金七桂略加思索对大理石说:“我想这房子结构可做成一边倒的,在北墙上按尺寸画好线,安排几个人打孔,把长长的大竹子的一头穿进孔中,另一头就用铁丝捆到竖起来的柱子上,再把竖起的树用竹子铁丝拉紧,这个架子就稳了。之于盖树皮我想还是在下面把树皮先扎成一块一块的,再一块一块地往上盖,这样一来可以让更多的人参加盖房子,提高工效,就能早点把房子盖好。”大理石听金七桂说得有道理,就调整了原来的人力安排并把原来盖山字形的屋顶改成盖斜屋顶,这样盖有一面砖墙作为房子的支柱就会风雨不动,牢牢靠靠。同时可以减少做北边遮掩的人工和材料。山杜鹃在剥树皮的现场要她们边剥边就把树皮用竹片夹成一米见方的树皮片,再运回监房。这样可以使监房内不拥挤,提高了搭架的速度;同时还可以避免运回那些无用的树皮,节约运力。中午已经把架子搭好了,吃了午饭就开始往屋架上盖树皮,从二百米外的树场到牢房的路上,三百多女犯人组成了一条制作树皮片的生产线和运输线。树皮片源源不断地上了屋,自上而下的向下延伸,上面的树皮片压著下面的,盖得平平整整,还真像个样子。天黑的时候已经盖完了一半,山杜鹃组织了十个年轻力壮的女犯为老年犯人把铺搬到了靠墙的地方,并要她们三人制合铺,还给老年犯和病犯各人发了一个五百西西的盐水瓶,要她们在睡觉前打一瓶开水放到脚头,但那是第二天的饮水,不能浪费,过滤的水很宝贵。这一夜比头天晚上过得舒服一点。
但有几个抵抗力比较弱的犯人在到的那天晚上就开始拉肚子,越拉越凶,今天晚上就简直不能睡觉了。有一个名龚淑惠的拉得最厉害,到半夜过的时候,她实在再也无力气跑厕所了,天亮时就咽气了。她原来是金融系统的,曾在省珠算、全国珠算比赛中多次荣获第一名,是刘少奇家乡人,因对当时打倒刘少奇有看法被判了二十年徒刑,入监狱半年多她按月去狱吏办公室交党费,并声明是交给刘少奇共产党的。当时谁也不知道刘少奇早就成了冤魂。如果人死了真的有灵魂,她现在一定知道了,当她死保刘少奇的时候,刘少奇已经不在人世了。睡在她身旁的两个三人制醒来了,一个说:“龚淑惠好了,睡得好好的,上半夜一直跑厕所,我一直迷迷糊糊的没睡著,下半夜她没跑厕所了我才睡一觉。”“没听到作声,是不是发生什么意外了?”“不会吧,拉肚子属肠胃病,拉完了就好了。”“看看,我觉得有点不对头,没感觉到她动,半夜过后就没动了。”她边说边用脚探过去,龚淑惠遍身冰冷的,她大声喊:“龚淑惠死了,龚淑惠死了。”边喊边爬起来,这一喊非同小可,几百人都起来了,昨天早晨死了候八妹,今天早晨又死了龚淑惠,三百多人没有不为之震惊的。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把手在嘴前做成喇叭状大声地对著炮楼喊:“八中队死了人!八中队死了人!八中队死了人!”执班的武装连鸣三枪进行最严厉地警告,但枪声不但不能警告犯人,反而激起了女犯们的愤怒,更大声地喊:“八中队死了人!八中队死了人。”可能是武装打电话给监狱总部,一会大理石和山杜鹃,还有一位新来的狱吏一行三人打开了铁大门进来了,大理石吹了一阵尖利的哨声,才大声地说:“谁刚才带头喊的站出来。”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敢做敢为也要敢于承担责任。”不知道该承担什么责任,她的话使很多人回过头来思索,刚才为什么要那么大声地喊,为什么呀?那似乎是一种本能,是一种发泄,是一种控诉,是一种呐喊。死了人不料理后事,而在这儿追究喊人的责任,人们更加愤怒了,但这次再也没人喊了,大家都怒目瞪著苍天,沉默不语。有的人不由自主地流下了悲愤的眼泪。抬起手臂用衣袖擦拭着眼泪,在朝阳照耀下西墙上映上一群人擦眼泪的剪影。山杜鹃许是为了缓和这紧张地对峙,她提出先早点名。开始点名了,大家在悲愤中大声地应著“到”,当点到龚淑惠的时候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应著“到”,连平日镇定的大理石也惊讶了。三个狱吏都知道了,是龚淑惠死了,这个平日从不与人说多话的人怎么会激起这么多人的同情呢?这是局外人永远都找不到答案的。点完名后挑饭的犯人把早饭已经挑回来了,但有一半人没有吃,她们把一钵钵的饭在龚淑惠的脚头摆成一个方阵。默默地开始了一天的劳作,大理石找到了刘根秀三人制,要她们为龚淑惠料理后事。
她们在大理石的带领下到仓库领来了木板,刘根秀和尚桂花执锯,金七桂执刨,不到一个小时就把匣子做好了。刘和夏尚都不愿给龚淑惠洗澡和穿戴。因为她的下半身都浸在恶臭的粪液里,咽气前她无力去厕所了就屙到裤裆里了。金七桂想到让她一屁股屎地躺进匣子里有些过意不去。她求刘根秀和尚桂花把龚淑惠抬到厕所里,挑了一担热水把龚淑惠的裤子鞋袜脱掉用热水把龚淑惠的身子冲洗得干干净净,擦干水抬到匣子里给龚淑惠穿上干净衣裤鞋袜,在龚箱子里找衣服的时候发现箱子里有一把只能放到手心里把玩的小算盘,细心的金七桂想著这一定是她的心爱了,她手脚麻利地把它放进了龚的上衣口袋里。一切就绪后刘根秀喊来了大理石,大理石捏著鼻子挥着手瓮瓮地说:“钉了吧,不检查了,钉好就拖出去吧。”三个人很快就钉好了,站在门口等著她们的是新来的万队长。三个人拖著板车走在前面,新来的队长跟在后面走,她们昨天埋候八妹到过墓地,很快就走到了。到了墓地她们惊呆了,就二十四小时,怎么就添了五座新坟。刘根秀惊讶地说:“哇,怎么一天就添了五座新坟啊?”那新来的万队长说:“男犯人都是拉肚子拉死的,今天所有拉肚子的人都被带到地区医院打针洗肠洗胃去了,听说都是喝了池塘里不干净的水。我们中队拉肚子的人最少,听说得益于一个犯人做了一个过滤器,现在已经在全监狱推广了。”“她叫柳冰兰。”“听说在社会上是个画家。”三个人开始挖墓坑,因为心里都不是滋味,挖得很慢,新来的狱吏只是淡淡地说:“不急著,你们没吃早饭,没有劲。”三个人听这新来的狱吏讲话还有一点人情味。等狱吏走到一颗树下去后,金七桂说:“这队长还不错,有点人情味。”“队长们开始来都不错,但不久就学恶了。只有彭队长说是从哪儿调来的,来的时候比现在还恶。”刘根秀说。“山队长好,她从来不骂人,肯解决具体问题。”尚桂花说。三个人边说话边做,似乎心中的压抑轻了一些,一个钟头就埋好了。金七桂在墓前插上了木牌,上面写著龚淑惠之墓。在回来的路上,金七桂暗暗的在心中祷告:昨天埋了人,今天又埋了人,但愿明天莫卖人。
回到监房已经是吃午饭的时候了,金七桂告诉两个三人制,必须要用肥皂多洗几次手,再用温开水冲冲手后再吃饭,因为他们刚才一直都接触死亡的痢疾病人,三个人洗手冲手后才吃午饭。一吃完饭就加入到修房子的行列里去了。她们三人都上了屋,盖树皮片子。在天黑前终于把牢房盖好了,还把无墙的三方用那四米宽的蛇皮塑料布围上,吃了晚饭大家都按照原来的小组用树和竹子把铺架起来大家都在首先钉好同一高度的木头架子上用铁丝捆上竹子放上竹帘子,铺上稻草和被子,这第三夜已经离开地面了,大家虽然忙过了半夜才睡,但与前两晚比较,那可真是一种享受啊。大家都甜美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