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王之王 第六十八回 仙踪忽现太华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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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王之王  第六十八回 仙踪忽现太华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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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八回 仙踪忽现太华庄
  昭元略略恢复了宋文昌的容颜,回到驿馆,已是天都快亮了。今天的事虽然纷繁杂乱,但毕竟有白知病和那位“好姐姐”插科打诨,那两人相对时彼此的神情,简直让人一看就想笑。昭元忍不住想:“我们几个说话的时候,好姐姐不知道有没有在旁边偷听。三天后,她……她还会不会来呢?要是来就又热闹了。”他现在已稀里糊涂越来越喜欢想有关胭脂公主的事了,觉她对自己这么亲热,又漂亮又好玩,居然颇有即使被她占占便宜也不亏的感觉。

  次日一早,下人禀报,说是昨天去的时候得知陈太史出访不在家,但陈夫人在家主事,请自己今日前去商量。昭元既然借了宋文昌身份,也算是他帮了忙,总要不辱使命才好。于是他便整了整衣冠,好好涂脂抹粉修饰了一下,带上许多订亲之礼,随下人同去。

  不料从人带路,却正是自己昨夜一路上跟过去的那一方向。昭元想起自己猜谜没猜对被骂的事,心中不安起来,却也没有办法,只得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从人道:“怎么这些久还没到?这朝中有几家陈府?我们难道是绕道而去么?”那人答道:“回公子:朝中有三家都是姓陈,但只有一家住在前面。我们乃是径直而去,没有绕路。”

  昭元心头暗暗叫苦,却不是怕见那家人,而是怕见那小姐。要知从昨晚情形来看,这灯笼之事十有八九是那小姐派的,自己猜不出来,那陈小姐自然是已尽知。现在那陈小姐心中对自己的印象定然大恶,最起码也会有点鄙夷。

  昭元一想到这里,立刻大是后悔:“这宋文昌虽然从未出使过,但才名满天下,是我楚国极著名的风雅之士。这小姐定是故意要试他才情,才设这个局的,偏偏我又没能答出来。我冒充什么不好,偏偏要冒充他?不就是面貌相似些么?我多费些功夫易容,装别人还不是一样?日后他夫妻洞房,枕间问起此事,那宋文昌可如何面对呀?”

  昭元想起这宋文昌和陈小姐本是双方父辈之识所说的娃娃亲,更是忧愁满腹。要知这等亲事只是口头而言,并未正式定亲,那便其实算不得数。此次宋文昌要前来,也是为了正上名份,拿到婚约,再好正式迎娶。万一这陈小姐对自己这冒牌之人极度失望,死活不肯,那可又如何是好?他想到这里愁容满面,只觉自己愚蠢得已是无以复加:这一旦冒充了太有才名的人,还真是就如同那谜底所说的那样,“自寻烦恼”。

  但昭元的烦恼是他自己的烦恼,从人却是一路高高兴兴。车马到了陈府面前立定,早有对方管家迎上前来道:“家主暂不在,家主母不便出门远迎,还请公子见谅。”昭元无奈,只好藏起满面愁容,装出一脸欢喜,点了点头,随那管家进去。从人们递上礼单,又将准备好的红包递送给对方下人,双方都是眉花眼笑,一片喜气洋洋。

  昭元心头越来越苦,但见对方似乎也颇有准备,样样都和新女婿上门一样,只差改口叫“姑爷”了,便也安慰自己:“看这情形似乎还无反悔之意,也无什么小姐不愿嫁之事。嗯,昨天之事已是深夜,她还做什么晚课,说不定还没来得及把这事告诉她妈呢。这婚姻之事,乃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我只要抢先讨好了她妈,定下了名份,她要反抗也不那么容易。我来打个转就走吧,以后的事随他们夫妻自己去扯。反正真娶她的又不是我这冒牌者,肯定是能满足她眼光的。我给宋文昌多赏赐些,算是补偿他枕间挨骂,也就是了。”

  陈家这一代虽是清水太史,但论起家资之富,却是堪称洛阳翘楚。其府邸极显富丽堂皇,几乎可以赶上列国公宫。昭元在陈府管家引领下穿越重重雕梁画栋,好不容易到了正厅,见一位慈眉善目、保养极好的中年美妇在厅口迎接自己。那美妇虽然年已中年,但花颜月色,当真是丝毫不输青春少女。昭元知是陈夫人,不敢多看,连忙拜倒在地,口称:“小侄拜见伯母,祝伯父伯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陈夫人连忙扶起他,细细看了看,笑道:“十几年不见,长这么大了,果然是一表人才。令尊令堂可还好么?”

  昭元道:“托您的福,他们都是身体安康。”那管家笑道:“夫人,这是宋文昌送来的礼单。他们连给我们下人的赏钱都准备好了。”昭元脸上微红,道:“贵管家说笑了。”

  陈夫人引他进到正厅坐下,微笑道:“贤侄一身在楚,从未出使过,声名却已远播天下。说起来,我们这些能与你父称得上故旧的人,也是脸上有光。今日一见,看来贤侄不仅仅是才名卓著,此来准备之周到,也是广知礼法。”

  昭元知这等掌管太史简的门第大都文气特别重,对礼仪气节非常重视,便道:“小侄不过粗懂礼节,伯母如此夸奖,小侄实在担当不起。小侄这次来,一则是奉朝堂之命,通使各国;二则是顺便来请伯父伯母为小侄和……和……令爱定个婚期,小侄到时好备办车马礼物来迎娶。”说着便望着陈夫人,只盼她一声答应,自己就能一身轻。

  不料陈夫人叹了口气,道:“本来这事也正是时候,只是你伯父他出外去了,一时间回不来,少个人商量。小女也还是一幅小孩子的心性,明明已经十六七岁了,还成天娇啊撒的要陪娘终生,以为自己还是小孩子,一点没有做夫人的样子。这几天居然还堆雪人堆着凉了,真是……唉,说起来这也是我们太宠她的缘故了。这个婚期,说起来可就难定啊。”

  昭元一听陈夫人叹气,心中就咯登了一下,但脸上却丝毫没有显露出来。待到她说完,一时间拿不准她是故意借口推托,还是确实有这些难处,当下迟疑了一下,道:“这些自然是难处。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嫁过来之后,或许便不同了。”

  陈夫人笑道:“贤侄,你莫要误会,以为是我跟你伯父要悔婚。你少年才俊,我们怎么会不愿意?我虽然还不好定具体婚期,但却还可订下婚书。来人,把老爷准备好的婚书拿来。”昭元一听,立刻放心下来,忙道:“伯母言重了。伯父伯母爱女心切,多留女公子在身边些时日也好。女公子虽是远嫁,但小侄却能想办法,使她日后一样能和近处一样。日后或一年,或半载,说不定便能归省一次,看望二位老人家。”

  陈夫人点头道:“贤侄有这番话,我们也就放心了。说起来我们夫妻虽然有三个儿子,却都早早成年,各有所任,几年也难得全上一面。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算是能时时在身边安慰一下,但却又不免有溺爱之嫌。小女到现在也还没个做夫人的样子,我们也管不住她,实在是惭愧惭愧。贤侄说嫁过去后会好些,我们自然也希望如此。但说到底,要是她确实有些什么任性,还是希望贤侄看在我们只此一女、太过溺爱的份上,凡事不要太计较,多让着她些,顺着她一点,也让我们老来放心。”

  昭元忙不迭地答应,双手接过婚书,见帛书上面已用朱砂印着那陈小姐的生辰八字,以及家中的族徽,甚是隆重,忙郑重藏好。他命自己手下将那自己一方的婚书呈上,恭恭敬敬先拜了一拜,道:“小婿拜谢岳母大人。待迎娶之日,小婿再行三拜大礼。”

  陈府管家立刻跪下道:“恭喜姑爷,贺喜姑爷。”昭元早已有备,一笑之下,从人又将红包送上。陈夫人道:“贤侄不可赏得过多,需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昭元恭恭敬敬道:“谨尊岳母大人指示。这些不过是小钱而已。女公子乃二老平生所爱,自然需隆重些。……只不知岳父大人何时能归?”

  陈夫人摇了摇头,叹息道:“他却是说不准。本来这朝中第一烦恼,乃是如王家一天到晚忙着出使。我们太史人家,本来还算清闲的。可这些年老爷非要去考究什么传说中的竹书记年,经常一去就是三月半载的,也不知哪根筋能让他那么大劲。回时还总装回一车半车破烂,不是竹片陶片,就是铜片石头什么的,简直跟王家的忙碌也没多大分别。本来他现在就该回来的,八成是又被什么破竹片给缠住了。唉,都说他多少回了,却也没见改,我也是懒得管了。不过这个具体婚期,却还真是不好定。说起来,还真是……唉。”

  昭元想了想,道:“反正小婿也要还呆几日。若是这几日岳父大人能回来,那便可定下佳期。若是不能,那么小婿先行回楚,岳母大人待岳父大人回来定好婚期送来。小侄这边时间甚好安排,不必担心。”

  陈夫人点了点头,道:“这样也好。这周王都山川美秀,人文荟萃,你不妨多游览些时日,也好不虚此行。”昭元心中一动,道:“这附近不知有些什么最值得一游的地方?小婿昨……昨日已游览过街景,果见人民众多,街市繁华,不愧为王都。”

  陈夫人道:“你生长楚国,又有才名,定喜楚地名山大川。这里一马平川,虽然无甚大山大河,然大见豪放,小见精致,这里有几处不大的所在,却也别有一番风味。你可知道太华山?”昭元道:“只是听人说过,不甚知道。”心想:“我曾住过这里,虽然当时没有去游过,但这等大名鼎鼎的地方,却怎么能不知道?只是冒充宋文昌,也就只好装作不知道了。”

  陈夫人笑道:“那你更当去了。你一去之后,或许忽然诗兴大发,太华山为之增色,我们也沾些光彩。”昭元吓了一大跳,知道又是自己冒名所惹的祸,心思这下可就说什么也不敢去了,忙道:“岳母大人说笑了。小婿才思不过尔尔,哪里敢随意玷污名胜?这太华山还是……”陈夫人笑道:“太华风光,天下无双。这太华山你还是去去的好,不然你可就真算是白来了,一辈子都会后悔。”昭元无奈,只得道:“是。小婿这几日间若是有空,定当好好游览。”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昭元却已是毫无心情,赶早找了个理由告辞。出门之时,从人们虽然不是宋府中人而是随行官差,但这一行却也人人有红包,都是喜气洋洋。只有昭元一人愁眉深锁,无论如何高兴不起来。

  他在路上越来越是懊恼:“人怕出名猪怕壮,看来这名人实在是不能瞎冒的。我不过和他面貌甚为相似,偷这一时懒,却惹来多少麻烦?我要游山的事,就陈家那些仆人的嘴巴,肯定瞒不住。要是游山时人人都要来向自己讨诗文,那可如何是好?难道还能跟和董狐接谈时那样乱编顺口溜?唉,那老头说的还真是一点都不假,我怎么处处都是自寻烦恼?”

  但昭元也明白,其实这更多是因为宋家与樊家交情甚深,也不任重权之职,与斗越椒没多大干系,是以樊舜华才敢先请父亲打通关节。因此,自己冒充宋文昌不但最方便,更是最安全。当时的考虑,只是事前事后不易泄露,再加上面貌本来有些相似,所需化妆甚少。至于如今这些意外之事,自然是丝毫没有想到过。

  昭元想来想去,几乎就想赶快卷铺盖逃离周都。但问题是自己还要呆几日的话都已经说出去了,那又怎么能丢得起这个人?那肯定还是得留下的。但看样子,这几日间自己还要和这位岳母大人再见面的。若是她问起自己去过没有,有什么诗文没有,那可如何是好?昭元想来想去,愁思如潮,竟然茶饭不思,不知不觉已到了晚上。

  此时已是初冬时节,天黑得甚早,一入夜外面外面立刻暴冷。寒风吹来,虽是隔着窗楞,也依然能感受到风声,却正是与昭元心中烦恼相应。

  他想来想去,忽然想到一个不得以的办法:自己怕去了被人纠缠,又怕不去在“丈母娘”面前不好做人,那便可以偷偷去。此等冬季,太华山上游人本来就比平日少,若非大雪初晴等赏雪之日,那便会人少得可怜。自己若是能再在早晨太阳将升未升时分就去看一番,那便既能游览一番,看个究竟,又能避人之缠,乃是一举两得。

  昭元想到这里,心中大大松了口气,觉得“天无绝人之路”一话确实是无上真理。当下他用完膳食,安然入眠,只待清晨天还蒙蒙亮之前出发,到那里便能赶上拂晓。

  次晨醒来,昭元装束停当,先在下人们所睡那几间屋外转了几转,见他们依然是鼻息如雷,心下不免暗笑。一出馆门,立刻便觉虽然无甚么风,但外面非常非常冷,腰间佩剑更是其冷如冰。但好在他本来也不怕冷,便也没回去换衣服。

  前面蓝黑相映的天空中群星依然闪耀,隐隐似有一股淡淡的云意,而且正在渐渐加浓,也许预示着今日将有入冬来的第一场真正大的雪。昭元心下大喜,暗道:“如此冷天,又是雪天,我看太华山上除了我之外,只怕一个人也难得有。我便大摇大摆呆上一整天,也是不打紧。哈哈,这太华山今日不就成只属于我了么?”

  

万王之王  第六十八回 仙踪忽现太华庄(二)

  
  昭元越想越是得意,只觉自己这身冬暖夏凉的功夫实在是没有白练,每到重大关头都让自己行无所忌。等策马行了一气,出了城外,便看见了那座太华山。太华山虽然跟别的大山比起算不了什么,可是在这平川之地,却也甚显险峻挺拔。

  天上渐渐飘起了些微的雪花,轻轻飘落到昭元身上脸上,无比的轻柔和惬意。昭元体认雪花的温柔,心头本来还有的一点烦恼已踪影全无:世人都喜雪晴之后才来赏雪,却不知那时赏的,只是静静不动的地雪。要赏阿娜多姿的天雪,若不身处其中,又如何能够体味到天雪的柔美惬意和曼妙美好?

  那细细微微的雪似乎渐渐大了一些,等昭元爬上登山之径的时候,地面已是有些白了,也滑溜了许多。昭元不禁宛尔一笑:自己身有武功,自然不怕,但普通人却哪里敢这个时候出来爬山?这却根本不是什么美丽不美丽的问题,乃是要命不要命的问题。他忽然感慨起来:这世上的美丽无论多美,却永远都还是排在生命之后的。一旦要将它排在生命之前,太过恣欲,那么生命就将成为它的殉葬之物,一样也不能保全。远有桀宠妹喜,纣宠妲己,幽宠褒姒,近有王子颓爱文牛,卫懿公好鹤,他们最后不都亡国丢命了么?

  昭元渐渐登山,颇觉要登此山似远比自己想象的要费时得多。但好在这乃是大雪之天,天色一片蒙蒙白,看起来很可能会飘一整天雪。这样的话,不会有太阳出来融雪成泥乃至形成山石流,自己尽可以尽情游览。

  要知三年以来,昭元往来行程几达十万里,可唯一的一次经历下雪,却偏偏还是身在神陵墓中。他回想过去,忽然鼻中一酸。自己极小的时候缺衣少食,总是生怕入冬下雪之冷,即使到了后来家境好转,也总是时刻担心会有一天全都失去,哪里还能有心情和机会,去象现在这样惬意地游览?那个时候,霜雪之美根本就不曾属于过自己。

  雪花渐渐大了起来,昭元已头上身上满是。可是他却根本没有搭起斗蓬的意思,因为他要尽情弥补小时候的遗憾和苦痛,尽可能地去欣赏它,亲近它。地面上已经渐渐被碎琼乱玉铺得看不见原来的颜色了,放眼望去,身前身后都是一片雪白一片苍茫,整个世界都已被笼罩在晶莹之下。昭元简直象是从来没有发现世界如此美过,只觉每望一处,都能让自己流连忘返,每走一步,都需要去专门用前面的美来克服自己对后面的留恋。

  他几乎已经不再能辨别山径了,只是慢慢地在雪上随兴而行,随景而赏。雪花轻轻舞着飘落下来,轻柔地融在他额上脸上,那种感觉就象在梦中妈妈的亲吻和拥抱,无比的纯洁,也是无比的深情。他放眼周围,天地之间所有的一切都是雪白一片,只有自己非常突兀地呆在其中,在涂抹着世界,玷污着世界。他深深地感叹着,忽然间似乎明白了雪天为什么人们不出门:这一刻的无上美丽,本来就只应该属于雪花自己。

  雪依然在轻轻地拥抱他,却显得更加温柔,似乎它们听懂了他的心声和爱慕,感受到了他的爱惜和温柔体贴。他轻轻地在雪地上走着,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破坏了天地的和谐,可却偏偏还是在身后留下了极难看的脚印。他从未觉得自己的足迹是如此的丑陋过,他甚至非常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非要有两只脚才能移动,因为那简直是连避免太靠近美丽、离开美丽的选择,都依然如此地让自己无法接受。

  地面上越来越白,天上的雪花依然轻轻地飘落,似乎就是天地间的桥梁,天地间的使者,天地间的精灵。它们一点点浸润着他的身体,一丝丝涤荡着昭元的心灵。他渐渐不再悔恨于自己的足迹,不再执着于自己的凡俗和丑陋,而是全心全意地欣赏和倾倒于这无上的美丽了。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和雪花融为了一体,感受得到它们的呼吸,体会得到它们的抚摸,更听得到它们的心声。他忽然觉得,如果能够把自己灵魂奉献给雪,那必将是无上的光荣;无论为雪做任何事,自己都永远无怨无悔。

  昭元慢慢来到一处不大的石台边,那里的雪更加美丽,更加纯洁。他只觉自己的灵魂早已不属于自己了,它附着在每一丝飘落的雪花之上,在天地间尽情地游走,体会着天地间的美丽、纯洁和欢畅。他不忍心再走了,也根本走不动,因为他要留下来好好看它们,思索它们为什么如此轻易地就摄走了自己的灵魂。

  雪什么时候会停?美丽什么时候会消逝?他根本不愿意回答这些问题,因为它的无上美丽,早已在自己的心中得到了永恒。他痴痴望着这无边雪景,甚至忽然间想起了自己梦中那无限美好的瑶池天宫。那梦中无可相信的美好,是不是就是这无边之雪的幻化和升华?

  忽然,昭元看到远方有几丝雪意微动,可却又是那么的缥缈无痕;一切就象是无中生有一般,凭空现出了几个人朝这边过来。昭元忽然一阵难过:这么美的景色也有人忍心破坏?自己的玷污已罪通于天,可为什么还要有人来模仿?他忽然非常想出声喝止,可是却又根本无法出声,因为用世俗的任何声响来打破这里的宁静,都更会让自己永远无法原谅。

  那缥缈中的人影渐渐近了,可是昭元却渐渐没有了先前觉得那是对雪的玷污的想法。那是三位白衣女子,她们在飞雪中虚无缥缈地慢慢过来,本身就象是三片绝美的雪花。她们每一步都是若隐若现,似有似无,如远如近,似近还远,无比的美妙,也无比的和谐。远远望去,仿佛她们就是冰雪之主,这些冰雪也是为她们而生。

  昭元呆呆地望着,脑中几乎都升起了一种幻觉,只觉她们就是雪的仙灵,因为受到了自己的感动,这才现身和自己相会。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梦中,可他却根本不敢去掐自己以求证,因为他生怕所有的这一切在一瞬间永远消失,永远永远也再找不回来。

  雪之仙灵越来越近了,只见她们全身晶莹雪白,与飞雪完全融为一体,几乎无可分辨。她们似乎能看清楚面容,可是却又看不清楚;但昭元却万分地坚信,她们都是无比的美丽。

  三位仙灵慢慢地靠近了他,昭元心中却忽然慌乱起来,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去面对。一种莫名的慌乱使他万分羞愧,因为他也知道,在这等情境之下,每一丝身心的不平和,都是无法原谅的亵渎。他呆呆望着她们,忽然非常非常恨自己为什么是凡人,为什么当仙灵真地降临时,自己竟然根本无法去面对。

  那三道缥缈的白影在他面前停住了,静静望着他。她们似乎都是足不沾地的虚影,因为她们无论是在轻轻挪步,还是驻足观看,都让人几乎无法分清她们的鞋袜和真的冰雪。可是昭元却又真切地感受到她们就在自己的面前,在静静地望着自己的心灵。他甚至都有了一种莫名其妙、依稀却又熟悉的感觉,仿佛这无比的虚幻和真实,正是自己内心里偷偷的期望。可是,当这期望真正来临时候,自己却又为什么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动,怎么说,怎么想?

  那中间的一道白影忽然缓缓拉下了面幕,微微露出了无比的美丽,向他轻轻一笑。昭元顿觉眼前天旋地转,因为这个微笑正是他只有在梦中才能期待的瑶姑娘的微笑。他定了定神,却又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实在是可笑:梦中的瑶姑娘正和所有的梦中情形一样,无论多近多远,都只能感受到她的无上风华,怎么也看不清楚她的真正面容。面对她时,一切的感觉,都永远是那么的虚无缥缈。可是眼前这位少女,却是实实在在地在自己面前的。她在向自己微笑,虽然一样无上美丽,一样无上清雅,一样无比亲切,但这种美,却是真实的。

  昭元痴痴望着,完全说不出话来,就如泥塑木雕的一样。那梦幻般的少女嘻嘻一笑,眼中忽然射出熟悉的眼神。昭元心中顿如被重重击了一下:她就是那位逼自己沐足的玉小姐!

  他完全呆住了,几乎都有一种想逃跑的感觉,良久才期期艾艾地道:“你……是……虞……玉……”却根本说不出话来。两边的少女也拉下面幕,果然都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玉小姐的两位侍女。右边的那个,还正是最后送自己走,并要自己留下丝巾的那位侍女。

  那右边的侍女忽然走近了几步,伸出素手在昭元傻傻看着那玉小姐的目光前晃了晃,却见他虽然稍微清醒了些,但眼神中依然是如痴如醉。那侍女微微笑道:“我们小姐美不美呀?看把你看得呆成什么样。哼,傻瓜,当初居然硬成那样,居然还死活不肯投降。怎么样,现在明白我们小姐让你沐足不是亏待你吧?”

  昭元顿时满脸通红,可却又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只能急忙低下头去不看她们。他只觉心头万念翻涌,一个一个浪头涌来,每一个都把自己打得更加昏沉。他当时就觉得那位玉小姐一定是位绝世美人,可是却从来也没有想到过她竟然是如此的美丽,几乎自己梦中所见的瑶姑娘几乎一模一样。她这样的风华,怎么可能还是瑶姑娘的侍女?

  可是这两位惊人美丽和风采的少女,不也同样是这位玉小姐的侍女么?昭元联想到那个无比清晰的怪梦,对比着这眼前的实在,想起种种怪异和不合情理之处,心中越来越是糊涂:难道那个神奇的梦,真的就是自己潜意识中对她的幻想?难道真的是有着冥冥中的天意,让她真的在自己面前出现?

  那位小姐轻轻道:“范姜,不要多嘴。只问问他为什么来。”声音与那时候既似相同,又似不同,但都是清脆动听。那范姜嘻嘻一笑,丝毫也没有受责备低头的样子,细细看了看他,忽然笑道:“傻瓜,居然还涂了点粉呢,以为瞒得过我们小姐吗?上次我给你的丝巾呢?还在不在?”

  昭元傻傻道:“在。”说着就要取出来还给她,但立刻又是脸上便如火烫,根本不敢拿出来。范姜笑道:“看这样子,想还又不肯还,那就还是留着吧,反正我看你和小姐都是快要……快要不同了,说不定很快就要天天用了。……嗯,小姐,要他还吗?”

  那小姐面色晕红,似是没听见,只低低道:“叫你问他为什么来,其他不要多嘴。”范姜笑道:“小姐没说还,那就是给了。记住,这次可是小姐当面给你的哦。”那小姐面色更是羞红,似乎要反驳,却终于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侧过脸去。昭元更是羞惭无地。

  范姜看他二人神情,忽然神秘一笑道:“看看你的样子,当初骄傲得象只小公鸡,现在却又胆小得象只小老鼠。你要是当时不那么骄傲,说不定小姐现在就成了你的……”说到这里,嘻嘻一笑,却不说下去。

  那另外一名侍女摇头道:“范姜姐姐,你这就不对了。要不是当初他那么骄傲,现在小姐只怕连看他都懒得看上一眼。人家做的才是恰到好处呢,乃是该骄傲的时候骄傲,不该骄傲的时候就不骄傲,就连小姐都……”范姜嘻嘻笑道:“对,对,是他做的对,我们现在才知道什么叫歪打正着……嘻嘻,什么叫深谋远虑。还记得他当初死要面子,硬要小姐回中原吗?看来就是因为他也要回中原,心中觉得为小姐沐足非常美好,但却又不敢说,所以就这么正话反说。其实呀,他心里乃是眼巴巴地想追着赶着来,好伺候小姐沐足的。”

  昭元直恨不得要钻条地缝进去,想要反驳说自己现在并不是就转变了观念,可是却又偏偏反驳不出口。他现在不知怎么地,那份连在梦中天宫都还能提起来的骄傲,现在却是说什么也再无法找寻。难道那份骄傲真的只能存在于梦中?难道只有在梦的理想中,骄傲与沐足的美丽才能够同时共存,而在现实中,自己的骄傲在她的美面前只能一败涂地?

  那另外一名侍女见他窘态,拍手笑道:“小姐,他太狡猾,我们问他他一定撒谎,那多不好啊。还是小姐问最好,他一定老老实实回答。”昭元忙道:“在下自楚来此,因为得本地人提醒,言及太华风光,所以兴之所至才得来此。此……此乃千真万确。”那侍女道:“你说的倒是轻巧,可是看你这样子,谁信哪?谁不知道你是为我们小姐才来的?”

  昭元面红过耳,却是一时无词。那侍女续道:“小姐你看,你不亲自问他,结果他现在就开始当面撒慌了,看来呀,还是得小姐亲自审问。……嘻嘻,其实小姐你这不也是明知故问吗?我看不管他说什么,其真正原因都是因为他一直思念当时的情景,天天想小姐会在哪里,于是就知道小姐在这里了。对了,他为什么要涂抹脂粉简直都象易容了?我明白了,一定是小姐上次走时说跑了一名姬人,一定会再找回来的,应该是怕小姐要把他抓回来。可是看他现在的这个样子,实在又不象是怕被抓回来的样子啊,倒是很怕小姐不来抓他。范姜姐姐,你说是不是啊?”

  那范姜微微笑道:“是啊,仪姜说的就和这小子心里的矛盾一个样。我们嘛,嘻嘻,都压不住他的,只有小姐亲自动手,才能让他服服帖帖。你看他现在连沐足都是心甘情愿求之不得,还能有什么敢瞒小姐的?喂,傻瓜,你说话呀。”

  昭元一怔,如梦初醒道:“说……说什么?”仪姜狡诘地眨了眨眼睛,笑道:“说你这些天想不想小姐呀!”昭元脱口道:“当然……”却又立刻住口不言,浑身都如火烧一般,极力要把那个就要脱口而出的字咽下去。范姜和仪姜已笑得直不起腰来。

  

万王之王  第六十八回 仙踪忽现太华庄(三)

  
  昭元极力定了定神,岔开话题道:“不知姑娘真姓大名……不不不,尊姓大名,在下也好称呼。”那玉小姐低下了头,似是想回答,却又不肯回答。仪姜忽然凶霸霸道:“干嘛要告诉你呀?你想干什么?想结亲么?”昭元一怔,答不出来,窘得羞惭无地。

  范姜扳起脸道:“你可要小心了,他心中只怕早就想……早就想……了,而且小姐也没生气。你这么凶他,万一有一天他真成了我们的……的……,那你可怎么办?”仪姜眼珠一转,忍住笑道:“我不怕!我现在也知道他什么都不怕,就是怕小姐的。就算真到那时候,我们也还是只讨好小姐就行了。”

  范姜忽然面上露出奇异的笑容,凑到仪姜耳边似乎说了句什么话。仪姜立刻满脸通红,气道:“哼,你不也一样吗?”但却立刻发觉不雅,生怕被猜出她们的悄悄话,急忙转过身去。范姜也是脸上微红,见昭元目光炯炯,连忙若无其事地又对仪姜道:“你这个样子,是讨好小姐吗?要讨好,我们现在就得闭嘴,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也什么都不记得才好。”说着嘻嘻一笑,果然作势要掩起耳眼来。

  场面一时静了下来。良久,那小姐才轻轻道:“我姓宫。”昭元道:“原来是宫小姐。芳名可肯赐告么?”范姜忽道:“你看天上是什么?”昭元对她问话越来越是小心,忙道:“是雪。”仪姜摇头道:“真笨,没猜对。”昭元脸上一红,道:“天上云雪相映,实在并无它物。”范姜看了看宫小姐,见她只是低着头,并无阻止之意,便道:“这下猜对了。我们家小姐叫宫云兮。不过呢,这是地上名。还有一名,叫……”那小姐道:“范姜。”范姜立刻住口不言。

  昭元忙道:“这个名字好啊,姓得好,名也好。小姐云裳仙袂,姿容绝世,风华无限,当真是瑶……天仙下凡也比不上,也只有这个名字才能配上。宫小姐是本地人氏么?”仪姜笑道:“真是笑话,客人居然问主人是不是本地人氏。这整座太华山都是小姐的,是小姐开恩,才让游人出入不禁的。你不记得小姐开始还奇怪你怎么会来的么?”昭元吃了一惊,道:“原来如此。在下不知,还请恕罪。若是小姐不喜,在下马上下山。”

  范姜看了看宫小姐,道:“小姐,要不要赶他下山呀?今天可是雪日,照例封山的。”宫小姐轻轻道:“昭公子身份不同,远来不易,今天就不必回避了。”仪姜笑道:“对,对,昭公子身份确是不同。那要不要请昭公子到太华山庄做客呀?”那小姐却又是脸上红了起来,并不肯出言回答。昭元听她们说自己身份不同,心下一动,但见她说的满是调笑轻松之意,似乎并未认出自己乃是冒充别人来定婚期的,心下才释然。

  范姜道:“反正以昭公子的身份,今后总是要来的,这还要问吗?”仪姜故作不解道:“为什么呀?”范姜道:“他们心中早就是……早就是……”但却终于没有说出来,只是抿嘴一笑。仪姜笑道:“是啊,人家身份都要不同了,小姐和昭公子的关系都要不同了,怎么能不先来看看试试丝巾?既然如此,那么昭公子的确是不同啊。昭公子,我们家小姐现在想请公子到太华山庄一叙,不知公子愿意不愿意呢?”

  昭元心头狂喜,忙道:“不胜荣幸。”那宫小姐转身欲行,身上斗蓬银光一闪,便如冰雪灵光一样,看得他又是一阵发呆,竟然不知道该跟过去。仪姜看他脸上神色,忽然笑道:“走啦!人都转过去了,还不知道跟上去才能多看?”昭元大窘,急忙就要奔前。范姜一把拉住他,轻笑道:“慢些,慢些,不要急嘛。”

  仪姜望着昭元那又急又不敢挣的样子,忽然笑道:“楚人好色,看来一点都不假。当初楚文王第一次见桃花夫人的时候,人家给他敬酒时‘素手与玉色相映’,他立刻就‘大惊失色’,要‘亲接玉卮’。人家却只是‘微微一笑,将玉卮递于宫人转送楚王’,让这位楚文王急得一顿盛宴没法尽欢。难道这傻瓜也是这样么?”

  范姜道:“这也不能怪他。今天我们小姐比桃花夫人还要美丽百倍,他又是个楚人,怎么能不这样?只是我们小姐这么美,乃是世间都不该有的。唉,今天居然被他这个俗不可耐的呆瓜这样傻楞楞地看,真是便宜死他了。”

  昭元满脸羞惭,无可回答,只能装作没听见。那宫小姐也是红晕满脸,似是等不得他们,迈步就要离开。昭元连忙跟上,范姜却忽然拉住他衣袖,神秘一笑道:“一定要走好,每一步都要循着小姐之痕才对。”昭元更是无地自容。

  仪姜忽然拉住宫云兮之手道:“小姐,你看看人家,满头满脸都是雪,怎么办?”宫云兮羞道:“我怎么知道怎么办?”范姜嘻嘻笑道:“小姐当然知道的,那就把我们俩的斗蓬给他批,对不对?”仪姜道:“我们的怎么行?得是小姐的才行啊。反正小姐天生就是美丽无双,连雪也不敢沾光的。再说了,嘻嘻,他也就可以偷看小姐斗蓬下的美丽了。只是上次小姐的丝巾,已被他给珍而藏之了,这次小姐要是把斗蓬借给他批,就怕他不肯还。不过小姐即使现在不要,以后还是能回来的,当然是不急。对吗?”

  那小姐甩了两甩,仪姜居然不肯放手。她又气又急,想要骂仪姜,但见她们二人早已摸透了自己之心,现在根本骂不动,不由得又羞又恼。昭元忙道:“不,不,我这样……就行了。这些雪……也挺好的。”范姜诡笑道:“是啊,这小子肯定是把这些雪花想象成了小姐,觉得能跟它们亲近,也是艳福无边。”

  昭元急道:“不,不是的!”范姜和仪姜却都根本不理他,只是嘻嘻而笑,似乎是笑他欲盖弥彰。昭元脸上大热,内心里也忍不住在问自己:宫小姐之美,自是只有雪中仙灵才能稍稍比拟,别物根本无可相比。这些雪花融在自己身上,自己却只感到无比的美好亲切,无一丝之寒,难道真的是将它们想象成了宫云兮的亲近了吗?

  昭元忽然间冷汗直冒: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难以控制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变得跟她相关,一感一受竟然完全都为她所左右?都如此这般了,自己还是自己么?现在在自己的心中,美丽和生命,美丽和尊严,究竟是何者为尊?

  昭元情不自禁地摸出那丝巾就要擦汗,可是却被范姜按住,还听她在耳边轻笑道:“不行。这是专门为小姐沐足的,你以后该要用的。这可不能轻易碰别的东西。”昭元但觉一股甜香,直透鼻间,那丝巾已被她轻轻塞了回去,还向他轻轻一笑。

  昭元甚是尴尬,自思:“这丝巾简直就是小姐抓我的魔咒。”可说是这么说,他却说什么也没法有扔掉它的想法,只好挥袖擦了擦脸,又想:“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宫小姐之美是天地之绝了,可就连她的侍女也都这么美,怪不得都叫什么什么姜。”

  要知这姜虽然本为姓氏,但多少年来,已经暗有美女之意了。有人说这是因为传说中炎帝姓姜,诸女都是天地绝美,是以后世美女都喜欢名后加姜以称。但也有人说,这种习俗是源自于齐国之国姓“姜”,此风气主要来自齐国公主历代的美名。

  春秋一世,秦公主和齐公主是以美名闻名列国的。秦为嬴姓,乃女娲之后,如晋文公夫人文赢等,还有著名的弄玉公主、怀嬴、穆嬴、辰嬴等,有名的大美女多得简直连名字都快重了。但秦穆公以后,秦晋由世姻变为世仇,这几十年来少见秦公主外嫁。

  齐国乃姜姓,却是一直与各国婚姻不绝。时人故意歪引郑太子忽的那句“娶妻当取齐”成“娶妻当娶齐”,戏称齐国为“妻国”,那自是暗指要找老婆的话,齐国公主才是最好。要论比较有代表性的齐国大美人,随便数数就是大把大把。比如那位创造了无数形容美女词汇的卫庄公夫人庄姜,又如齐桓公的两位著名的姑母宣姜和文姜,统统都是一等一的大美女。

  宣姜本来要嫁卫国太子,不料才到卫国,立刻便被公公看上眼了,马上不顾一切自己先抢,结果导致了好几轮宫廷政变和父子相仇。文姜先和亲哥哥,也即齐桓公之父齐襄公乱伦私通,后来嫁给鲁国国君为夫人,依然借回家省亲之际与哥哥私通。后来被自己丈夫发现,导致自己丈夫被齐襄公暗中杀死。文姜丧夫后更是无所顾忌,公然居住于齐鲁边境与哥哥时时私通,后来更又导致了齐襄公之死。总之,两姐妹都把邻国之人政迷得人仰马翻,时人虽然谤之,但也不得不服其美。卫鲁一带,至今还流传着描述两姐妹美艳的诗风。

  昭元正在胡思乱想,忽听范姜又笑道:“昭公子,你走错了。”昭元吓了一跳,连忙又要循着宫云兮在雪地上留着的微痕而行。仪姜看了看他狼狈的样子,道:“范姜姐姐,我们还是先回去准备清茶待客吧。小姐要抓这个逃跑的姬妾回家,要不是亲手抓回的话,只怕不够解恨。你看小姐现在走得这么快,一定是没有解恨,要回去好好折磨这位姬妾了。”范姜抿嘴笑道:“好啊。小姐莫要心急,我们这就走了。”宫小姐脸色羞红,急忙伸手便要拉,道:“你们都留下,不许走,不然我……”但范姜和仪姜相视一笑,已都是避开她手跑开了。

  宫云兮气极,却是无法可想。昭元心波荡漾,但却也丝毫不敢说话,只是在旁边静静等她而行。宫云兮眼看范姜和仪姜眨眼间就真的跑得不见踪影,气得娇躯连颤,嗔道:“都是你不好,都是你惹的祸。”昭元忙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惹的祸。你……别生气好么?”

  宫云兮气道:“我偏要生气,你待怎样?这两个丫头,我一定饶不了她们。哼,还有你,当时对我冒犯,我……”昭元低头道:“小姐要怎样,在下都是绝不敢有怨言。”那小姐似乎平息了些,忽然一笑,道:“真的?什么都愿意?”却是丝毫也无生气模样。昭元脸色微红,心下突突乱跳,道:“是。”

  二人双目相接,忽然间都是满脸通红,似乎都觉对方所想就是自己心中所想。宫云兮低下头去疾步而行,昭元急忙跟在后面亦步亦趋。雪花片片飞舞,似乎全无章法可循,就象是昭元的心潮一样无可捉摸。但他却又有一种感觉,似乎每一片雪花都是落在了自己心田,每一片都是那么清晰分明,美好轻柔,让自己的心不得不为之动。

  宫云兮渐渐慢了下来,慢得就象是走不动路了。昭元只觉她的倩影在自己眼中闪动,自己的心随着她的身影而动,时间早已根本象是再也流不动了。他莫名其妙地希望这段路越长越好,可是这个念头才稍稍一起,立刻就觉得时光飞逝如电,完全无可遏制,将他冲得无所适从。前面是什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只能跟在她后面而行,尽管现在的一切都已经是那么的美好,美好得他对未来完全失去了信心,根本就不愿意去让现在变为过去。

  宫云兮忽然轻轻停了停身体,昭元一个收势不住,几乎撞在了她身上,二人都是羞窘无限。昭元连忙稳住身体,结结巴巴地道:“对……对不起。”心头却忽然起了一个极难见人的念头,那便是恨自己为什么偏偏有这么一身武功,方才收势为什么这么快。宫云兮轻轻道:“你不要跟着我好么?”昭元心头如被大锤重击了一下,却只得道:“是。在下这就告辞。”宫云兮急道:“不是叫你走,是……是让你跟我并排走。”说着红晕已是爬到了耳根。

  昭元立刻觉得自己如同刚刚被一个潮头打下,立刻却又被另一更大的潮水托起来,大悲大喜简直令自己不知身在何处,只是道:“是,是,在下这就遵命。”但并排之后,他心头却又生怕自己超前一点点或是落后一点点,走得极是窘迫。宫云兮看出他的窘状,正要笑他,却忽然又想起他是因为对自己奉若神明,由爱生敬、由敬生畏、生怕有半点违背才这样的,脸上顿时一红,头不由得又低了下来。

  昭元觉出她神情变化,也甚是尴尬。他忍了一会,终于没话找话道:“这雪真大啊,前面她们的足迹似是被雪掩盖了。”宫云兮轻轻道:“是啊,我也觉得好大的。……你喜欢下雪么?”昭元道:“我当然最喜欢下雪了。”宫云兮道:“为什么呢?”

  昭元感慨道:“我今天才知道,下雪了,就可以看到世界上最美最美的美景,也才能领悟到真正美的真谛。”说到这里见宫云兮忽然脸上通红,立刻便知她误会了自己之意,待要解释,却忽然又想:“难道不是么?今天要不是下雪,我能见到她么?我说她误会了我之意,难道我自己便没误会我自己之意?”

  昭元情不自禁地停住了脚步,痴痴地望着宫云兮,只觉她的身体似已与周围的雪景完全融为了一体,天地间的每一样美都已闪现在了她身上。宫云兮见他忽然如此肆无忌惮地直接呆望自己,心头羞意无可抑制,想要举步便逃开,却似乎又根本移不动身体。

  昭元轻轻叹道:“说真的,我今天才见识到了什么是美的真义。我甚至都有一种感觉,觉得以前的我是不是都白活了。”宫云兮脸儿红晕欲燃,深深垂下头,任他欣赏,就象是在说:“过去白活了没有关系,现在开始补,一样来得及。”昭元目醉神移,心想:“我来这里,还真是不虚此行。”可忽然间又是愁容满面:“自己并不属于这里,来了这里,终究还是要走的。陈夫人说我不来会一辈子后悔,可是我现在来了又去,那却要多少辈子后悔难受?难道我真的就要永远去为她沐足而留在这里么?我……能娶她么?”

  

万王之王  第六十八回 仙踪忽现太华庄(四)

  
  昭元忽然全身皆热,几乎就恨不得要打自己一个耳光。他不是听不懂先前范姜仪姜在不住地暗示他,只是他当时却只知道惊叹宫云兮太美,而且潜意识中就觉她之美丽根本无可匹配,这些话压根就没敢往心里去。现在自己竟然也会想到娶她,这本身就是对她无法忍受的亵渎,又怎么能不让自己惭愧和悔恨?

  宫云兮偷偷看了看他,羞道:“你在想什么?”昭元清醒过来,叹道:“我在想,我今天见识了什么叫真美,我怕以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了。”宫云兮红晕上脸,轻轻道:“只要你愿意,你以后总是可以看见的。”昭元苦笑道:“真的?是不是永远为你沐足?”宫云兮脸儿已红到了耳根,并不回答,却是举步又行。

  昭元眼前仿佛浮现了自己当日为她沐足时的情景。当时自己那本来的恼火,才一轻轻碰到她的玉足,立刻便化了个干干净净,再也难以重新聚起。自己后来难道不是每天在想她么?自己完全没有见过她的真面目,可却想当然地认为她一定是位绝世美人,后来更是因思入魔,甚至都还有了那么一个风光欹旎的怪梦。……难道自己真的已经入了魔不成?

  昭元忽然心中一惊,师祖、望帝和昊阳神功中所说的“魔由心生,蔓延五官百骸。凡眼前心中充斥大悲大乐而无可自制,一思一行皆在其中、无法自外者,皆为入魔之象”,又清清楚楚地浮现在自己面前。自己先前以为,只有在练功时才会有这类险恶,可是现在自己没有任何一思一行不被她左右,却更是与入魔之象丝丝入扣。难道这就不是入魔了么?

  可当昭元侧头一望宫云兮那绝美的身影,却又立刻推翻了自己的戒惧之意:自己这不过是平时情感,断不会影响自己经脉周天,却怎么能称得上入魔?他想到这里,立刻便不再想为什么天下每一本武功秘笈都一遍遍告诫“练功之时要平心静气”,只是一口死死咬定“此魔非彼魔”,果然便大是坦然。

  等昭元略微平静,他甚至都觉得这个总是在提醒自己、告诫自己已有入魔之险象的念头本身,才符合“无一思一行不受其扰”的描述,才更是某种“心魔”。他甚至干脆在想:“即便有害,能如此魔一回,也是无上荣光。不能自拔便不能自拔,我又何必定要自拔?那不是大傻瓜么?”

  昭元战胜了这个不断告诉自己自己已经入魔的“心魔”,心神坦坦荡荡、完完全全地回到了宫云兮身上,再也没有丝毫后怕。宫云兮偷偷地侧眼看他,见他脸上神色瞬息万变,虽然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却显然是与自己有关,更与他对自己美的挣扎有关。她芳心又是得意,又是羞涩,又哪里会去打断昭元的思绪?

  前面早已没有任何足迹,昭元和她一步步地慢慢走着,只觉自己每一步都既似是跟着她,却又似是领着她。昭元甚至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跟着她走,还是她在跟着自己走,更加不知道自己最后到底要走向哪里。

  雪花轻轻地飘落着,轻轻抚摸着昭元,似乎跟他越来越熟悉,也越来越亲近。他忽然发现自己和宫云兮之间的距离,已由先前并排时的中间足可插进两人,变成了现在的几乎已经不到一拳。他顿时意识到了自己心中那难以见人、几至卑劣的想法,想要离她远些,却又是偏偏挪不开步。两人默默地走着,都在极力想找些话说,可却又偏偏什么都说不出来。前面一面苍茫,昭元只觉自己心中也是一样的苍茫,早已不知道前方当是何方。

  宫云兮和他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不知道是全因他在悄悄靠近她,还是她也在情不自禁地靠近他。宫云兮对自己有好感是肯定的,可是这种好感到底到了什么程度,自己却是丝毫也不敢肯定。能有自己对她的好感那样深吗?他想回答,却又不敢回答,因为他知道自己无论嘴上承认不承认,早已实实在在地成了她的奴隶。可是她呢?她是仙子中的仙子,美神中的美神,她怎么可能对自己这样一个俗不可耐的好色之徒,动这样深的心思呢?

  昭元几乎就要扭头逃走,因为他实在不知道到了她的太华山庄后,她们将会怎样对自己,自己的前途究竟是什么。如果前途是和以前一样的平淡,那么自己宁愿立刻逃走,让这时的朦胧感觉成为自己永远的希望,永远也不要破灭。在宫云兮面前,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更加不知道自己能得到什么,他只担心自己可能会失去更多。

  宫云兮忽然轻轻道:“你说,这雪会不会停呢?”昭元茫然道:“不会吧?”但立刻又想:这世上哪有不会停的雪?除非是自己心中的雪,才永远不会停。只听宫云兮又轻轻道:“那你做客之后,怎样……怎样下山呢?”昭元心中一动,道:“我没想过。我怎样下山呢?”

  他忽然心中一个念头想起:“难道她是要我开口,要我说想总是留在山庄之内?”想到这里立刻惊喜万状,可是一看宫云兮低头而行的样子,却又是根本不敢启齿:“她要是不是这样想,那可怎么办?”他自己也知自己这想法是无比的可笑,可是在宫云兮面前,自己却总是还没得到就怕失去,因为他总是觉得自己得到的希望不大,而失去的可能却是极多。

  忽然宫云兮身体微微一侧,似乎足下路稍稍滑了一下。昭元急忙伸手要扶,却见宫云兮已又站稳了身体,向他不好意思地一笑。昭元只好尴尬地还以一笑,心头却又忽然恨起自己的武功来,只是这一次却是完全相反:为什么自己武功反应不能更进一台阶,不能借这个机会,轻轻碰一碰这位让自己魂思梦绕的少女的冰肌玉骨?他忽然又恨起这些雪来,为什么它们不肯给自己机会,不能再滑上一些,让它们的仙灵走得不是那么轻易?

  山风微微地吹着,雪花快乐地舞着,似乎都在嘲笑他这想法的卑鄙和不可告人。前面横着的地方似乎又渐渐现出了两道足迹,昭元一笑,道:“看来这里没有覆盖掉。”宫云兮脸上一红,轻轻道:“说不定是她们又出来过了的。”昭元脸上也莫名其妙地一红,道:“不管怎么样,我们是走对了。”

  宫云兮点了点头,道:“前面……前面就是太华山庄了。她们……一定就在那里等我们。”昭元心下暗暗后悔:“这一路多好的行程,自己却根本就没能说几句话,这该是多么的浪费和愚蠢?”他几乎就不想再往前走,又恨不得眼中伸出两把小铲,将那足迹完全铲除,以让整个世界永远只剩下自己和她两个人,不再有其他任何人的痕迹,更不会有任何干扰。

  可是路终于还是要走完的。昭元心中越来越乱,几乎就不愿意抬头看远方。忽然间,耳边似乎传来一声极远极细的声音“小姐——”,顿时让他心神剧震,脚下一滑,双手乱舞。他似乎感觉到宫云兮的一只纤纤玉手轻轻托了自己一把,可是自己却依然收势不住,仍是直朝她倒了过去。宫云兮无奈,只好双手并用,这才勉强扶住了他,没有让他继续歪过来。

  昭元极力挣扎着要重新站稳身体,耳边声音却已是变得清晰了起来。再一看,两条人影正在朝这边过来,正是范姜和仪姜。宫云兮见她们二人过来,生怕这两个多嘴丫头又要说什么不中听的话,素手急忙用力一推,几乎将他又推得朝另外一边倒了过去。

  待昭元勉强站定,范姜和仪姜已是来到了面前,都是望着自己二人嘻嘻怪笑。仪姜笑道:“姐姐,你输了。我就说这小子一定能……”范姜道:“哼,什么我输?你不是说一定是小姐摔倒么?”

  昭元和宫云兮都根本不敢看她们俩,两人之间也都是互相之间离得远远的,简直都已可以挤进五六个人在中间了。仪姜不依道:“我不管我不管,谁能想到这傻瓜居然脸皮如此之厚?小姐都没摔过,他居然自己就主动摔了?”范姜嘻嘻笑道:“好,好,算我输了。小姐,你们怎么现在才回来?不是把全山都游几遍了吧?”

  宫云兮玉脸飞红,道:“胡说。茶准备好了么?”仪姜笑道:“当然是好了。嘻嘻,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一见到我们来就要带小姐往后退呢,谁知道他却是如此。”昭元根本不敢答话,只是道:“宫小姐所藏之茶必是名品,在下今日有幸品茗,实在是三生有幸。”范姜眨了眨眼睛,道:“不是名品,而是仙品。那丝巾要早点准备好,喝了可就要好好服侍小姐。这可是你亲口欠的。”昭元满脸通红。宫云兮也是一样,急道:“还不快去准备?”

  范姜道:“是。可是还要准备什么呀?”仪姜笑嘻嘻地道:“当然是什么都要准备了。我们还是先进去吧,也让小姐在姐妹们面前,显得是亲自抓他回来的。”说着又飞快便跑得不见踪影。昭元听她们之意,心下极担心她们还是要自己屈身为奴,不由得又涨红了脸,脚下说什么也移不动分毫。宫云兮看了看他的模样,微笑道:“两个小丫头信口胡说,你也怕成这样?不用怕,就算要还,也不会再逼你的。嘻嘻,不对不对,你怕成这样,难道还真是心中有鬼?”说着睁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看得他无处可藏。

  昭元自然更是尴尬。本来,他在那怪梦中被瑶姑娘逼迫甚急的时候,确曾亲口说过愿意给她的那位姐妹玉小姐再沐足一次的。今天范姜硬说什么欠下的,自己自然立刻就想到了这上面。他虽然心觉这两个丫头多半不知,毕竟还是有些心虚。宫云兮见他已是尴尬至极,也就不再窘他,微笑道:“我们……我和你进去吧。”昭元勉强一笑,道:“请。”

  雪花纷飞中,二人慢慢步上一道窄窄雪径,上方一座被雪意装扮得粉雕玉琢般的庄院,渐渐展现在面前。那庄院乃是在一处山崖上,两旁颇有陡意,其规模虽似不大,但却极是美丽精致。昭元轻轻赞叹道:“这里真是一个好所在。藏得这么深邃,普通人只怕好多还不知道呢。”范姜迎上来道:“普通人知道了也不让来。小姐虽然已经开恩让他们别处游览,这里却是禁地。”仪姜笑道:“不过公子却是例外,要亲身服侍小姐,禁地中的禁地都可去的。”

  昭元虽觉她在取笑自己,但毕竟所受已多,脸皮却也终于还是厚了起来,因此虽听这一言,居然还是能面不改色。倒是仪姜如此而说,本来是要看他窘态的,反而微微有些惊奇。当然,她也立刻明白昭元脸皮已厚到对这刀枪不入了,再要笑他,可就得想别的办法了。

  四人穿堂过屋,却是过正厅而不入。范姜笑道:“我们二人体察小姐和公子所好,将茶座设在了瑶池旁的琴台。”昭元心头一震,失声道:“瑶池?”仪姜嘻嘻笑道:“怎么?你们楚地巫山有阳台,可以揽群山之胜,我们太华山就有瑶池,可以集天下灵秀之气。我们家小姐如此美丽,难道就配不上有瑶池和琴台么?”

  昭元回过神来,见她们都是看着自己,似是充满惊奇、疑心自己竟然不懂风雅,忙道:“是,是,宫小姐本来就是瑶池仙子,在哪里哪里就……”说到这里却又没法再说下去。范姜转了转眼睛,似乎是在猜他下面的话,忽然笑道:“我明白了,你是不是说‘在哪里哪里就是瑶池’啊?”昭元无奈,只好点了点头。

  仪姜点头道:“嘻嘻,到底也还是懂点风雅。那么文才应该不会太差吧?”昭元顿时吓出一身冷汗,立刻双手乱摇,道:“没有没有,在下实是一介武夫,实在不通什么风雅。姑娘千万不要令在下为难。”

  范姜微觉奇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又没让你吟诗作赋,你这么怕干嘛?莫非又是心中有鬼?”昭元根本不敢回答。宫云兮轻轻斥道:“昭公子远来是客,你们两个丫头不要这样对他。闹太多了,人家会以为我们家没家教的。”仪姜笑道:“瞧,小姐都心疼你了。你看小姐对你多么温柔体谅,哪象你,蛮牛一头,一点也不知道对小姐温柔爱护。只是小姐心中……小姐钦敬的乃是文武兼备,缺一不可的,你可要好好努力哦。”

  说话间四人已是来到了后园,却见前面景象又是与先前厅堂全然不同:眼前脚下都似是玉石铺砌而成,没有一根木石制物,放眼看去,完全没有半点人间气象。昭元不觉赞道:“这里真是如同仙境一般,真是难为怎么建起来的?不过说真的,也只有这里才能配小姐起居。”范姜回头笑道:“所以呢,也只有才子才能当得小姐一请,同小姐一游。你虽然粗陋了些,但既然要陪小姐,也只能勉强充任一下了。”昭元心中又是咯登一下,立刻又想起了梦中自己所说的话,自然又是暗怀鬼胎,根本不敢露出半点来。

  四人说笑中行,飞雪飘零之下,穿越几座形态各各奇异绝俗的山岩,一张玉桌和四张玉椅已现在眼前。昭元仔细看时,只见上面都还覆盖着层层晶莹的雪花,似乎都已与桌椅都结成了一体。而且这里似乎是一处山巅所在,桌椅之右,便是一片深谷。万千雪花自天而舞,飘落其中,自此望去,更觉已是身在天上一般。

  昭元目眩神摇,赞道:“这里就是琴台么?果然是绝好的清静脱俗之地,赏雪抚琴之所。”范姜笑吟吟地道:“不知是不是也是绝好的吟诗之所呢?”昭元满面通红,不敢接语,只是连忙顾左右而言他:“只是姑娘所说的瑶池,却是在何处?想来一定也是能配小姐之所在,美不胜收。”

  

万王之王  第六十八回 仙踪忽现太华庄(五)

  
  仪姜微微一笑,道:“这百丈雪谷,如今已是晶莹剔透,琼玉充盈,难道还不是瑶池么?小姐亲临此地,万物皆蒙荣光,以承玉质,难道还不成瑶池么?唉,看来你虽然是面上说的好听,这文才意境上,始终还是差了点。”昭元大惭,待要反驳,却又是根本无从出口。而宫云兮居然也并不替他解围,更是令他万分狼狈。他只得定了定神,勉强道:“小姐之仙茗,可否见赐?”但说到这里又怕她们说这天降冰雪就是,心头不免又暗暗后悔。

  但范姜仪姜这次却没有笑他,只是笑嘻嘻道:“这琴台之上,雪意尚浓,如何能品我们小姐的仙茗?我们总得将它们请走才行啊。真笨。”仪姜忽然眨了眨眼睛,道:“这扫雪之务,亦是服侍小姐。这次当然是该你了,我们就不动了。”

  昭元一笑,走到那琴台之侧,伸出手掌朝那玉桌玉椅上虚空轻招了几下。那些停落的雪花又纷纷扬扬飘了起来,在空中隐隐形成了一位仪态万方的美女的影像,却正是宫云兮的风采神韵。宫云兮顿时满脸通红。渐渐地,那美女形象又慢慢变得虚幻起来,终于慢慢隐没于飘落着的无边雪花中,缓缓飘落向那瑶池雪谷。

  昭元收回手,微微笑道:“在下蒙二位姑娘教诲,也学会了些风雅。小姐是冰雪仙灵,这些雪花自然也是不可轻慢,一样需要温柔体谅。对待它们,岂能用帚箕亵渎?”范姜和仪姜先是惊奇于他的功力和奇想,但忽然间脸上却又是起了红晕,都垂下头去并不说话。

  昭元心头微奇,但迅即明白她们是误解了自己之意,以为自己是暗喻她们,不由得脸上也是一阵发热,但却也不敢再说,怕越说越是让人误会。宫云兮看了看他们三人的情形,微微笑道:“公子如此温柔手段,即便仙灵未必感激,最起码也已是得了冰雪之真意了。”

  范姜和仪姜都是微微一礼,道:“小姐,我们去看茶烹好了没有。”宫云兮笑道:“这里还没摆好就要走?记住,以后不要乱多嘴,小心惹上麻烦。”二人互相望了一眼,脸上却又露出羞涩的笑容。她们正要转身离去,范姜忽然回头道:“公子,你要好好记住这瑶池和琴台,千万不许忘了。”说着意味深长地轻轻一笑。但她这话一出,见宫云兮、昭元和仪姜都是神色有异,转念一想,自己也不禁是脸上通红。昭元神思飞扬,自然明白其中的误解,但对她先前暗示之意,一时间却又是实在难于领会。

  四人都是站着不说话,场面一时间极为尴尬。范姜忽道:“小姐和公子先请坐吧,我们去烹茶。”仪姜道:“姐姐,你忘了?小姐还没有卸去披风斗蓬呢。这个活嘛……”昭元恨不得掩起耳朵什么都听不见,但却又情不自禁地想,自己要是能为她卸去披风斗蓬,那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亲近她么?但宫云兮已脸现羞涩,气道:“你们俩还不快来帮我卸下?”范姜和仪姜对望一眼,却不约而同地摇头道:“我们忽然手冻僵了,不知道怎么解。”

  仪姜笑道:“小姐,他对雪花都这么温柔,对小姐一定更加温柔的。小姐还是让他帮忙服侍吧。”宫云兮转过头去,气道:“你们再不来,我……”范姜忙道:“哎呀,手又活动起来了。这就来,这就来。”说着向仪姜使了个眼色。

  仪姜会意,道:“是啊,万一昭公子太过温柔,小姐以后干脆不要我们了,那可怎么办?看来是说什么不能把这个机会让给他。”宫云兮见她们虽依然是暗笑自己,但毕竟还是过来了,总算是解了燃眉之急,心下也就放下了一大半心,但回头见昭元正痴痴地望着自己,不知在呆想着什么,却又立刻还是羞不可抑。

  范姜和仪姜笑吟吟地过来,要为宫云兮解开那系着批风的丝带。可是,明明简简单单的一个丝结,她们却解了许久也解不开。仪姜惊叫道:“不对呀,看来我们的手还真是冻伤了。这结是我们亲手结的,现在竟然不会解了,这怎么得了?”范姜叹了口气,道:“是啊,我记得先前这结好象没这么复杂啊,现在怎么纠缠得这么难解难分呢?是不是小姐自己……”宫云兮脸一红,怒道:“胡说!”范姜和宣姜忙低头退开,脸上不住地偷笑。

  昭元却是看得分明,与其说她二人是在解结,还不如说是在打结。她们悄悄将两根丝带缠来缠去,现在早已打成了一个极难解开的大结了。他知是范姜仪姜这两个近身侍女恃宠无忌,故意戏耍自己二人,定要自己二人亲近亲近,心头也不知是忧是喜。

  昭元看着那大了许多的丝结,却莫名其妙地觉得,它竟然有些就象自己那颗想要贴向宫云兮身上的心,禁不住更是阵阵眼酣耳热。宫云兮又羞又急,只好自己伸手要解那丝结。但那丝结已被二姜给缠得千回百绕,要解开必须得极有耐心,一道一道来,丝毫急不得。她这羞急之下,反而把那结弄得更紧更乱。

  范姜和仪姜偷偷看着,都是窃笑不已。但她们看了一会,见小姐虽又羞又窘,却始终不肯向昭元求助,知道要再不跑开,说不定一会小姐恼羞成怒,就要把火发向自己二人。于是她们连忙道:“小姐,我们出去请几位嬷嬷来帮小姐解。她们经验丰富,说不定能解开的。好不好?”说着就要逃离。

  仪姜忽然眼珠一转,一把夺过昭元腰间佩剑,转身就走,笑道:“公子的佩剑,奴婢们拿去收好。还有,小姐这披风可是人间没有的。要是损坏了,小姐一定会按照你说的‘以后再阉’的话阉了你的。”昭元一个猝不及防,居然被她抢走了佩剑,知她生怕自己挥剑以断,却也不敢用力回抢,忙道:“君子无剑不游,二位姑娘还请……”

  范姜远远笑道:“什么君子无剑不游?你是在游么?等你游得出我们这太华山庄,这剑再还给你。嘻嘻,公子现在魂不守舍,不然也不会被抢了佩剑。看来要活着游出庄去,只怕是不易。”仪姜笑道:“而且他是不是君子还不一定呢,就知道在这里说大话,也不怕人笑话?”说话间二人已是不顾宫云兮的呼喊,逃得不见踪影,只是远远传来她们的声音:“小姐慢慢解,要是还解不开,那就等我们吧。”

  宫云兮气得脸儿又红又白,但也无处可发。昭元也只敢偷偷瞄她解结的样子。但见宫云兮又解了一气,依然无法解开,脸上羞急神情也越来越浓,却始终不肯向他求助。昭元心头一动,几乎就想主动过去帮她解开,可是才一抬头要说话,就见宫云兮狠狠瞪了自己一眼。昭元顿时吓了一跳,那才要出口的话立刻便咽了回去,说什么也不敢出口。但又等了一会,他见宫云兮越来越急,只好壮起胆道:“宫小姐,还是等着嬷嬷们来吧。”

  宫云兮本来以为他要来帮忙,心下一慌,正要瞪回他去,但见他只是说叫自己等,心头也不知是放松还是失望。她轻轻叹了口气,道:“那也只好如此了。”昭元上前一步,小心翼翼道:“其实如此飘雪之日,宫小姐身有批风,为雪意所拥簇招展,更是风华绝代,又何必定要卸去批风?我们不妨就慢慢等吧。”

  宫云兮见他用称赞自己来给自己解围,脸上又现出羞意,嘴上却道:“不解披风,不能坐下,你就没办法品茶了呀。那样有失待客之道。”昭元道:“她们不回来,我们也一样没法品茶。世间雅事甚多,非止品茶一道。今日天雪降临,值此太华之巅,又有小姐指引风雅之处,正是赏雪佳会,岂能错过?”

  宫云兮心下微喜,道:“既然如此,那小妹……我就和公子赏赏雪景吧。你看我这太华山庄,还算过得去吧?”昭元情不自禁地道:“岂止是过得去,简直就是难以想象,乃是只有在梦中天上才能有的。”他这话却是真心真意的称赞,并无溢美之意。宫云兮微笑道:“在梦中?在天上?”昭元心虚,忙道:“正是。”宫云兮道:“公子在梦中天上所见,就真与现在一模一样么?我倒是很想知道一下公子在梦中天上的情景。不知道公子可否见告?”

  昭元怕她继续追问,忙道:“在下时常心神难禁,所想自然张狂怪诞,不值一提。……小姐这太华圣地,真是人间至美之处。值此万雪飘飞之际,在琴台之上,赏瑶池雪谷,的确是令人心旷神怡。”说着便望向那苍茫但却又晶莹的雪谷,但见无边飞雪飘飘荡荡,每一片都是那么的美,那么的飘逸,而且丝毫不忌讳自己定定地看。他心旷神怡之下,如痴如醉,一时间竟然不忍心移开双眼。

  宫云兮轻轻一笑,道:“那你喜欢这里吗?”昭元脱口道:“当然喜欢!”此话才一出口,他便想起了先前范姜说的话,似乎自己便是一条鱼,这太华山庄,不,宫云兮就象一张情……天网,将自己网得根本出不去,也根本不想出去。难道自己就真的游不出这个太华山庄么?

  宫云兮脸现喜色,却是垂头不答。昭元心潮澎湃,忽然叹道:“只是我家乡有一句话,就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此地虽美,但楚地河山却是我真正的家。我终究还是要回去的。”宫云兮轻轻道:“那里是你过去的家。要是这里是你未来的家,你觉好不好?”

  昭元心潮涌动,几乎难以自制。这句话极明显地是她在暗示自己“你就不能把这里也变成你的家么?”,而这也正是他一直深藏在心里,极度期待、但却又根本就不敢想的念头。现在竟然由宫云兮亲口说出来,这却是令他怎样的狂喜和不知所措?

  可是正当他头目晕旋不知如何回答之时,只听宫云兮又轻轻道:“这里风景优美,适合修身养性。山上本来只有我这一处太华山庄,但我可以再给你拨出一个地方,你去那里居住如何?”昭元立刻如同被泼了一桶冷水,自己刚刚翻滚的情感刹那间全无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惭愧。他看了看宫云兮,却见她根本不敢看自己,忽然心中又是一动:“难道她只是在欲盖弥彰?”可是这次却是说什么也不敢再想当然了,当下道:“好啊,这个修身养性的主意真是好。不过整个太华山上,最好的就是这里了。”

  宫云兮偷偷看了他一眼,却并不说话。昭元看在眼里,心头又是升起了无限的希望。良久,才听她轻轻道:“她们为什么还不来?”昭元一怔,道:“是啊,她们为什么还不来?”宫云兮红晕上脸,道:“这披风解不开,真是讨厌。”昭元心中一动,暗思:“她是在暗示我么?”但却依然不敢轻举妄动。宫云兮道:“你说她们什么时候来呢?”

  昭元摇头道:“我不知道。”其实他心中早已有一句话,却是死活也不肯说,那就是“我们自己去找她们罢。”宫云兮闭上双眼,轻轻道:“你说,我们还要继续等她们吗?”昭元见她脸上红意越来越浓,但却又闭上了双眼,似乎不会再突然瞪回自己,立刻胆子大了许多,道:“我……虽然笨些,但慢慢来,或许也可以试试。”

  宫云兮紧闭双目,并不回答。昭元一点点挨近她身体,慢慢伸出手去,心头砰砰乱跳,手都几乎伸错了地方。他定了定神,终于轻轻碰到了那个丝结。电般的感觉传来,两人的身体却似是被震了一震。昭元鼻畔满是她身上丝丝透过来的清香,似乎既是熟悉,又是陌生,但却都是无比的舒服,舒服得让自己全身都象是要发软,几乎都要站立不稳。

  昭元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能慌,可是手却象木偶一样,怎么也都是有些不听使唤。他只觉自己每一下都是手足无措,畏首畏尾,便似生怕碰到宫云兮的身体一样。可潜意识中,他却似乎又莫名其妙地非常希望,希望自己能有一个真正的不小心。

  宫云兮感受到了他的慌乱,自己心中也是如同小鹿乱撞,脸上更是羞得几乎要燃烧起来。她不知道自己终于答应他来为自己解结是对还是错,但不管是对是错,现在都已经没有了意义。她甚至非常想有后悔的感觉,可是却又偏偏后悔不起来。她忽然一阵晕眩,只觉只有尽快解开这个该死的结,尽快摆脱这个尴尬的境地,才能恢复自我。可是……可是自己真的是希望他快些为自己解开吗?

  昭元如痴如醉地解着丝结,眼睛根本就没有看着那丝结,而是始终早贪婪地偷看着宫云兮的小脸。他从未能离得这么近细细看她,在窃窃偷看她那瑶鼻樱口细眉修目的轮廓时,忽然心中起了一个念头:“她现在紧闭双眼,要是自己趁机亲……亲近她……”可是这念一起,却立刻又是缩了回去,似乎是因为觉得这等趁人不备的想法,根本就不应是自己所为。可实际上他却知道,自己已经从根本上被她的美丽完全慑服了。最起码,自己虽然明知若真要偷偷而动,她绝对无法防备,可却根本连自己这一关都过不了。

  然而昭元却依然觉得,自己和宫云兮之间的距离,终于已越来越近了。自己已经能够微微地感受到她那若有若无如兰似馨般的呼吸,那么她也一定能感受到自己那紧张莫名的呼吸了。她脸上似乎越来越红,可是却并没有朝后微避。昭元心襟荡漾,已不知道自己之手是不是还在解结,脸已轻轻靠了过去,似乎已经微微碰到了她的一丝秀发。

  可就是这一丝秀发,却竟能令他的头嘎然而止,再不能前进分毫。昭元手中的丝结也动了一下,那自是宫云兮也已感受到了他的亲近。这柔柔的一丝秀发,竟然如同是二人之间无可逾越的天堑,无论昭元想怎么努力,也都无法前进半丝。

  

万王之王  第六十八回 仙踪忽现太华庄(六)

  
  昭元轻轻地转动着头脸,让那丝秀发在自己脸上轻轻而摩,就象是在寻找那梦幻中的感觉。那丝秀发轻轻的,柔柔的,令他情不自禁地想让嘴唇去轻轻摩它,便如是在亲吻它一样。他几乎都想闭上眼睛,细细品位,想一想自己是不是找回了那种无法描述、但却无限美好的梦中之吻的影子。不知不觉间,他已越来越是靠近宫云兮,整个人似乎都已经和她不能再近了,却又丝毫没有贴着她身体的任何一处。

  宫云兮感受到他正离自己越来越近,心头越来越是慌乱无限。开始的时候,她本来想要狠狠瞪他一眼的,可却又想,他毕竟还没有太靠近自己。后来他已经极靠近自己了,连脸上的热力都已能彼此感受到,可这个时候的她,却又更加不敢睁开眼睛,因为她生怕一睁眼,就看到他的那幅如痴如傻的神情正正在自己面前——那自己可怎么办?

  她甚至能够只凭那丝秀发,就知道昭元是在偷偷亲吻着自己的秀发。为什么能这样肯定?她不知道。虽然昭元只在自己的一面,可她却觉自己全身都似已被他给包围起来了一样,前面不能进,后面也不能退,已经只能站立不动,盼着他不要让自己更加无法自处。

  宫云兮为什么还是没有瞪自己?昭元心潮大大跃动起来,全身也已越来越热。无需任何人告诉,他已经明明白白知道,她对自己绝对也是深深的喜欢。可是这种喜欢究竟能容忍自己到什么程度?他甚至在想,要是自己就趁这个机会偷偷亲她一下,她会怎么样对自己?自己会吃一个耳光吗?还是她会永远认为自己是轻薄好色之徒,从此就再也不理自己?

  昭元只觉脑中丝结比手中这个丝结更是难解,甚至根本就不敢想去解开它。他隐隐觉得象是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不要说一个耳光,就是十个耳光、一百个耳光,也一样是自己大赚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心头却还是怎么也不敢去尝试。

  渐渐地,昭元发现自己已经不只是在轻轻地亲吻那丝秀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竟然已经在偷偷地舔了起来。他满脸通红,急忙缩回微微伸出的舌尖,想要远离一下宫云兮的臻首。可是眼前人儿似乎还没有嗔怒之状,要就这样移开,却又全然舍不得。昭元再一次慢慢地转动着颈项,让自己头脸的每一处都能体验那秀发的抚摩和温柔。不知不觉间,他又停了下来,但这次却是在贪婪地品味着她轻轻度出的微微呼吸。

  昭元忽然脑中一阵糊涂:“自己在月氏时,都已经被她打过好几个耳光了,难道不是她该欠自己好几个吻么?”想到这里他全身皆热,心头一片混乱,似乎也知道这实在是不通,但却还是慢慢低下头去,渐渐已沐浴到了宫云兮粉脸的那种微微的清香。

  那绝不是任何脂粉的清香,因为任何脂粉之香,都只能发于外,及于外。而这种清香,却象是发自内心的,也更直沁入了自己的内心。宫云兮觉察到了吗?她反感吗?昭元不知道,也根本就不愿意知道。

  宫云兮觉他竟然如此轻狂,知道他现在已经想偷偷亲吻自己,顿时大急。可是自己身体已离他如此之近,又怕稍微动一下,就挨到他身上去了,那可怎么办?面对着即将到来的危险,她已只能慌乱地一遍遍问着自己,芳心中已全然不知所措。

  昭元的气息越来越近,几乎已经与她的气息同进同出,彼此都是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可是却又丝丝合拍。她感觉到昭元已经在贪婪地吸着自己身上的淡淡幽香,就象是恨不得要将自己整个人都吸进去,生怕漏掉了一点,心头更是狂跳不已。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不阻止他。她似乎很清楚,如果还不阻止他,那么结果会是什么,可是她却依然能够安慰自己:“他毕竟还没有。”可是当这个“没有”真的变成“已经”了的时候,自己再去阻止还能来得及吗?自己还会再去阻止吗?

  昭元全身都如同已无力气一般,但却能依然前进。忽然间,他觉自己之唇轻轻碰到了一样极是滑腻香软的东西。二人都是全身一震,如被电击,原来却是他恍惚间竟吻到了宫云兮的瑶鼻。昭元耳边忽然响起了隐隐的笑声,虽是一闪即逝,若幻若无,但却已如惊雷一般惊醒了他,逼他不得不清醒。

  昭元急忙抬起头,却听宫云兮梦呓般轻轻道:“解……解开了吗?”昭元一看手中之结,早已不知什么时候被解开了,只是自己之手一直握着它们,没有让它们分开。他满脸涨得通红,松开双手,呐呐道:“解开了。”但那批风一松,立刻就是在风中乱飘。昭元急忙又再行拿住,慢慢从她身上揭下,但却一时间不知道朝哪里搁放。

  宫云兮觉出他离开了自己,心头也不知是失望还是轻松,但终于还是重又睁开了眼睛。二人静静相对,都不说话,只敢偶尔互相偷看一眼,彼此心中都是无比甜蜜。昭元结结巴巴道:“这……这披风放在何处?”宫云兮脸上晕红无限,却并不说话。

  昭元见她没了批风,更是显得腰如束素,玉体玲珑,那神仪仙姿简直都有种让自己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心下赞叹更甚。他情不自禁地将那批风轻轻拥在怀里,体念着披风上的幽香,似乎觉得那就是自己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忽然一个声音银玲般地传了过来:“傻瓜,放在你自己身上批着呀!”昭元一听就知是仪姜的声音,心头更是大吃一惊,知道她们二人肯定悄悄潜伏在侧偷偷观察自己。如此说来,先前那一声隐隐约约的笑声,也八成不是什么幻觉。昭元想到这里,顿时脸红得几乎就要发紫,似乎想要说什么话遮掩,却又根本就不敢说半个字。

  正窘迫间,两个人影已转至前来,正是范姜和仪姜。只听范姜笑道:“我们去找遍全庄了,可是嬷嬷们都不在。”仪姜嘻嘻笑道:“是啊。不过这笨笨的小子好象不辱使命,居然也解开了嘛。不知道下次小姐是不是会结得更紧一些,来考验考验他能力?”

  说话间她们已经来到了桌旁。范姜侧头看了看二人情形,稍稍俯下身体,轻轻吹了吹桌椅上又飘落的微微雪花,对昭元凶道:“你还楞着做什么?还不快服侍小姐坐下?”昭元忙不迭地就要扶宫云兮坐下,但手上才一动,便又不知那披风放在何处。

  范姜一下将批风从他手中抢过,道:“哼,要给也只能给丝巾。整个批风都给你,这便宜就太大了。”仪姜笑道:“对呀,他今天便宜本来就占得太大了,要不是……要不是……反正不能给他拿着。你看他那样子,抱得那么紧,都恨不得把自己粘在披风身上了。”

  二人说笑间已在玉椅上铺上锦垫,扶着满面通红想骂自己二人、但又无法骂不出来的宫云兮坐下。范姜笑对昭元道:“你现在太晕了,就让你在这冰椅上清醒清醒再说。”宫云兮道:“怎么会一个嬷嬷都找不到?”范姜眨了眨眼睛,笑道:“反正就是一个也没见。”

  宫云兮知她们多半是根本就没去找,说不定从头到尾就是偷偷在旁边看自己的笑话,更是满脸羞红,气道:“那还不快去烹茶?”范姜和仪姜齐声道:“是,小姐。”仪姜道:“只是我们都去了,谁来服侍小姐呀?是不是还是他呀?”范姜道:“对呀,这次我们应该烹多少时候才好啊?”

  宫云兮羞极,气道:“快去!”范姜和仪姜伸了伸舌,都是立刻就又转了出去。宫云兮偷眼看了看昭元,见他也正看着自己,想起方才他偷吻自己却未遂的情形,忽然间脸上又是一阵大红,慌忙低下头去。昭元也觉甚是尴尬,呆了半晌,讪讪道:“不知这茶房有多远?烹茶需要多少时候?”

  宫云兮轻轻道:“也不远,后面的一处岩洞之内就是茶室。公子莫非是想要效仿山林高人,现煮现品么?”他二人本来在刚才已都是你呀我地称呼了半天,现在被这二姜一闹,都有些怕她们又在旁边偷听偷看,便也都谨慎了许多。昭元忙道:“不,不,还是这样的好。”心想:这里到处是冰雪莹白,纯洁无限,怎能有个黑乎乎的茶炉大冒其烟?

  宫云兮轻声道:“那公子喜欢什么样的茶呢?”昭元见她那羞怯怯的样子,心下更是爱意弥漫,难以抑制,道:“只要你喜欢,我就喜欢。”宫云兮羞答答道:“今日适逢天雪,若是用融雪烹茶,公子不会介意吧?”昭元喜道:“融雪无尘,纯然天成,自是无上烹茶之选。”宫云兮低头道:“我先前还担心……”昭元见她欲语还羞,心下微奇,道:“担心什么?”忽听范姜的声音接道:“先前还有些担心茶是笨茶,这么好的无上之选也烹之不开。”

  昭元和宫云兮脸上都是通红。只见范姜和仪姜各自端着洁白的美玉盘,一盘上面是两只晶莹剔透的玉杯和一盅细细的茶叶,另一盘上面则是一柄盖着盖的细颈玉壶。仪姜将玉壶轻轻放在中间,道:“公子啊,九龙壶隔绝内外,用这样的热度来烹泡,茶怎么也会开的。”

  范姜也将托盘放在桌上,但却并不动手将玉杯放到二人面前,只是道:“还请小姐舒缓玉手,再便宜他一下。”宫云兮面色一红,却是装作没听见。昭元连忙自己伸手要拿,却被范姜一下打了回去:“这一对凤凰杯是小姐的珍藏,是不是让你碰还不知道呢。”

  宫云兮玉脸羞红,却也无奈,只好伸出素手将二杯取过,轻轻摆放在自己和昭元面前。范姜端起托盘,笑嘻嘻地道:“可要记住了,你面前的是凤杯,小姐面前的是凰杯。小姐和公子今天亲自烹茶,自知泡茶要慢条斯礼,需一丝一毫都做足,方能显其中真味,千万急之不得。不过小姐天生聪慧,公子不该笨时也不笨,虽是初次被泡……初次烹茶,想来也必能比我等更得其中神髓。我等先告退,待需要时,自然会来。二位慢慢泡罢。”说着抿嘴一笑,和范姜二人转身而去。

  昭元和宫云兮都不敢看对方,直到她们背影消失,才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对方,却又都急忙低下头去。昭元心潮涌动,结结巴巴地道:“我们……泡……泡茶吧。”宫云兮轻轻道:“嗯。”却不动手。昭元小心翼翼伸出来手,用水晶匙在那茶盅中舀了几丝茶叶,轻轻倾入她和自己面前的茶杯,道:“这些够了吗?我不甚懂烹茶之道,还请小姐指点。”宫云兮道:“还要再要些。”昭元道:“还要多少?我怕一下又多了。”说着加了一点点,又道:“我只敢一点点地加。”

  宫云兮一笑,道:“我来。”可是伸出手去,却见昭元傻傻看着自己之手,自己更丝毫没有放松水晶匙之象,心头大羞,急忙缩回手去,低头道:“你先放下那水晶匙。”昭元心神荡漾,忽然一股莽撞起来,脱口道:“小姐不如就教我些手感如何?”

  此言一出口,立刻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忙道:“在下看着……也是一样。”说着已是急忙缩回了手。宫云兮满脸红晕,终于还是伸出手来握住茶匙,朝每一杯里面加了少许,道:“好了。”昭元伸手取过玉壶,微微倾了些水入二杯,道:“小姐亲用之茶,自非凡品。此茶有何神奇之处?需要多少时候才能泡开呢?”

  宫云兮轻轻道:“此茶名为玉华雪,乃是采于华山玉华之巅。那里常年积雪,可是却偏偏有一株茶树得天地之灵气,生长于斯。只是人难攀登,采茶极是困难。我母亲说一品此茶,便能有如雪景亲现眼前。”昭元鼻畔淡淡幽香袭来,也不知是茶的清香,还是宫云兮身上的幽香,早已是心旷神怡,道:“真是好名字。我虽还没品到此茶,眼前却已实实在在有雪中之雪了。”宫云兮听他句句都是不忘称赞自己,又羞又喜,只是默默不应。

  昭元叹道:“这等仙品,不知几人能品尝得到?”宫云兮轻笑道:“迄今为止,只有我家之人才有此缘。”但这话一出,又觉甚有语病,不自觉又是脸上一红。昭元却似是没觉出来,道:“听姑娘此言,似乎小姐一家是亲自采得此茶的?”

  宫云兮轻轻道:“正是。我去过华山的,那里雄奇与灵秀并致,是一个好去处。”昭元忽然想道:“对了,她还去过月氏呢,当然可能会来回经过华山。”他想起自己和她在月氏初遇时的几番尴尬情形,心中已是充满了温馨的感觉。那个时候,她是那么的骄横任性?自己也是骄傲无比,不肯屈服。她当时非要逼迫自己,那两相对碰的情景,简直就象还幕幕在眼。可是现在,她却又是如此的娇羞可人,便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一样,自己更是一见到她,就时不时傻得象个白痴还不知自觉。这一前一后,该是何等的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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