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艾文躺在床上和武姐小声的聊天. 不知道是因为明天就要回M市, 还是为了白天同桌眼里流露的眷恋, 也可能是受主播触景生情的传染, 她竟有些伤感. 武姐情绪也不高, 于是一个人说句话, 另一个人过了好久才应一句, 完全不像在宿舍里开卧谈会, 唧唧吒吒夹杂着吃吃笑.
“我觉得我姐嫁人后, 不像以前那么顾娘家了.” 武姐忽然说.
武姐接着埋怨了几件事情, 艾文一听, 终于明白武姐这些天为什么闷闷不乐了. 她心里豁然开朗, 松了口气, 但马上又觉得有些对不住武姐, 想说几句安慰她的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 她自己的老姐还没嫁人, 她也不知道这嫁人后就不那么顾娘家到底是个普遍现象还是个例. 更何况这是武姐的家事, 仅凭一两件小事, 外人很难断言. 两个人各自想着心事, 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Q市不是大城市, 回去的火车不是首发而是过路车, 所以经过Q市的时间是不当不正的凌晨. 他们一行人在夜市上有说有笑的吃了顿晚饭, 心结已解, 连前两天不苟言笑的武姐都破例地跟主播讲了几句“鬼话”. 饭后无事可做, 就早早来到火车站侯着了.
那个小火车站靠近Q市的老城区, 是Q市的老站, 侯车室在二楼. 客流量本就不大, 又是凌晨, 人烟稀少的候车室就更显得空空荡荡, 称得上是一个侯车大厅了. 他们四个人懒散地坐在一个宽过道两旁的塑料椅子上.
武姐不知道是累了, 还是又想起了家事, 一直默不作声. 主播忽然幽幽的说了句:“一年前我曾经在这里给英儿写过一封万余字的长信……”他目光望向某处, 大概是在找当时坐的椅子.
艾文觉得有些闷热, 站起来向窗户走去. 那个侯车室有一排大窗户, 几乎是落地窗, 前面有栏杆挡着, 站在窗边可以俯看月台. 因为天热, 所有的窗户都大开着透风. 她走到最边上的那扇窗前, 手搭在栏杆上, 深吸了一口气望向外面黑漆漆的天. 阴天的夜晚, 看不见什么星星. 她忽然想起看过的那首小诗中的一句:“黑夜把窗口变得巨大”. 她一直觉得那首诗题为>有种难以言传的玄妙 --- “难道这趟旅行就是最后的句号?”
同桌已经找好工作, 终于要真正的南下了. 而艾文将会留在M大继续读研, 然后联系出国. 看不出两个人以后的人生轨迹还有什么机会交叉. 在Q市的三天, 是他们交往六年来在一起相处的最长时间. 不是在老师家长耳目众多的M大, 而是逃离了那些牵牵绊绊, 天高皇帝远的Q市. 虽然Q市到处乱哄哄的, 治安也不太好, 但她心里却很自由.
同桌也走了过来靠在栏杆上.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都看着窗外的月台: 初夏的夜雾, 桔黄的路灯, 安静的铁轨, 远处红红蓝蓝的信号灯, 一切都有点不真实的味道.
她忽然笑问:“你以后找了女朋友, 会不会有我的影子?”
虽然她知道这样问近乎自私, 她也知道感性和气氛在时间的面前是无力且没有用的, 但她觉得自己把这辈子最纯最炽热的感情都给了他, 好像她就有权力这么问他.
“肯定会的……” 他不假思索的低声说.
她知道他会这么回答, 正如她想自己以后如果有了男朋友, 肯定也有他的影子. 但她还是别过头去, 眼泪流了下来. 她说不清楚是为了什么流泪 ---- 他们早已经分手, 距最后的分离还有几个月, 彼此都明白两个人怎么也不可能走到一条路上 ---- 但她就是想哭, 也许“不为什么具体的人具体的事, 只为生活本身 …… ”
泪光中她看见同桌也在摘眼镜……
上车的时候, 艾文很感谢武姐和主播, 两个人显然都注意到了他们的异常, 却谁也没提. 火车缓缓开动, 她坐在靠窗的座位, 望着窗外继续流泪.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好久没哭过, 才会积攒了这许多的眼泪, 能哭出几站路去. 很长时间她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盯着窗外, 其实什么也没看清楚, 想了很多, 又什么也没想. 她偶尔回一下头, 看见同桌盯着天花板, 在听随身听.
火车开过两站, 她稍微平静下来. 这时候同桌突然把耳机给她戴上, 随身听里传来 Celine Dion 的那首 My heart will go on>. 那时候恰逢Titanic>全球热播, 她和同桌一起去电影院里看了这部电影. 听过宣传, 她本是准备去好好感动一场的, 结果不知道是因为预防针打太过了, 还是因为和同桌这个玩世不恭的家伙同去的原因, 她一点没被感动. 两个人出了影院就嘻皮笑脸的讨论男主角面相太嫩, 女主角身材太胖. 主题歌她一开始很喜欢听, 后来那首歌不厌其烦的唱遍大街小巷, 唱到她耳朵都听出了茧子, 早已没了感觉. 但要命的是, 同桌把耳机塞给她的时候, 偏偏正是唱这几句: “Love was when I loved you - one true time I hold to - In my life we'll always go on – ” 她本来刚刚止住眼泪, 听到这几句, 又哭了.
那天晚上她哭了停, 停了又哭, 竟然一夜没睡, 一直捱到天朦朦亮.
同桌枕着她的肩膀睡着了, 从肩上感到的重量来看, 她知道他睡熟了. 六年的交往, 没有一个KISS , 也没有一个HUG , 决策错误的旅行却成就了他们今生最亲密的一刻. 坐在对面的武姐醒来, 看了一眼艾文肿的像烂桃儿似的眼睛, 什么也没说, 随手抄起一件外套来盖在同桌身上. 主播睡得不省人事.
Q市回来后的几周里, 艾文都提不起精神来. 她把大学几年来同桌的信都拿出来一封封的翻看 --- 自他们关系冷下来后, 她就没有再看那些信, 新来的信她往往也只读了一遍就收起来了. 当然, 后来两人的通信也越来越少.
她看到他坦白高二暑假时在南方的心情:“那时我在老家, 没什么朋友, 我整日在想你, 想以后该怎么办 ……”她看到他提及她因为学高数掉头发时说:“就是你头发掉光了, 我也会毫不犹豫的做和尚去 --- 反正我一向觉得和尚和尼姑是很相配的一对.” 她看到他说:“不知从何时开始, 我没有了昔日那种忍受寂寞的豪气.” 她看到他叮嘱她: “冬天来了要多穿点, 不然咳嗽起来又没完没了.” 她看到他几乎在每封信的结尾都唠叨: “要注意身体, 学习不要太累.” 还说:“想见你又怕影响你的学习 ……”
走出阴霾后再平心静气地看这些信, 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淡化, 她在字里行间看到的, 是一颗敏感, 自卑, 被HURT的心, 觉察到了恋情将尽, 却完全不知该如何挽回. 他以他的方式关心她, 而她太执着于自己的痛苦, 对他的挣扎视而不见.
她以为她那时可以做到自苦, 而不拿自己的苦恼烦他, 但看到没寄出的信中的只言片语, 自己也吓了一跳:“怎么当时就那么刻薄?!”活脱脱一个自己不快乐, 也不让别人快乐的主儿. (如果你曾被艾文码得东东逗乐的话, 请想象她将同样搞笑的力量用来揶揄挖苦.) 他忍了她一年, 而她从来没有回头望过. 她曾经把他们分手的原因归结为他没跟着她一起成长, 如今才醒悟其实不过是选择的道路不同而已.
几天后, 同桌寄来了最后一封书信, 他说:“从Q市回来感觉就像做了一场梦, 似乎你刚刚还在我身旁流泪…… 那天我也很伤心, 可我找不出自己伤心的理由. 是我错了, 一开始就错了, 我曾以为只要心中有爱就够了, 却从来没有想过爱需要维系 ……”他最后总结:“这样的友谊不会纯粹, 这样的感情也只留余痕. 但是就这样吧, 给我一个遐想的空间, 给你一个自由的国度. 只要开心就好, 一切都顺其自然.”
同桌在离开M市之前来见艾文, 送给她一块手表 ---- 他们交往的六年, 互相送的礼物有贺卡, 丝巾, 围巾, CD, 音乐盒, 香水, 毛绒玩具, 甚至治疗气管炎的书, 基本上要 run out of gifts 了. 艾文在大二的时候送过同桌一块手表, 不是什么名牌 ---- 她是个学生, 零用钱也不多. 她对自己的审美能力没自信, 还拖着老姐去帮忙挑选. 那时她就看到那块表是对表中的一只. 同桌现在送她的, 就是对表中的女表. 他笑着说:“那天去逛街的时候正好看到原来还是对表, 就买下来给你了 --- 人不能凑成一对, 让表凑成一对吧.”
那只表陪着艾文飘洋过海来到了美国, 她至今还戴着.
尾声: 艾文后来曾经问过同桌在火车上递给她耳机时的那几句歌词, 同桌回答只是当时想睡觉了就把耳机给她而已, 根本没注意在唱些什么(笑). 同桌如今在国内和主播, 毛毛一起开了一家传媒公司. 艾文听说此事时再次慨叹当初不该拦着他去P大新闻系. 上个月逢同桌三十岁生日, 艾文发EMAIL去祝贺. 他回信说终于要婚了 ---- 对方比他小好几岁, 学法律, 已经考取了律师证. 尚未见到照片, 估计是不会有艾文的影子(二笑). 艾文的LG没见过同桌, 只见过他送的手表, 还曾给手表换过电池. LG也完全没有同桌的影子 (三笑).
文中所码的感情只在当时, 但记忆却跟随一生.
祝同桌婚姻幸福, 一生平安!
“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 像朵永远不凋零的花
陪我经过那风吹雨打 看世事无常 看沧桑变化
那些为爱所付出的代价 是永远都难忘的啊
所有真心的 痴心的话 永在我心中虽然已没有他
走吧 走吧 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
走吧 走吧 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
走吧 走吧 为自己的心找一个家
也曾伤心流泪 也曾黯然心碎 这是爱的代价
也许我偶尔还是会想他 偶尔难免会惦记着他
就当他是个老朋友啊 也让我心疼 也让我牵挂
只是我心中不再有火花 让往事都随风去吧
所有真心的 痴心的话 仍在我心中虽然已没有他
走吧 走吧 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
走吧 走吧 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
走吧 走吧 为自己的心找一个家
也曾伤心流泪 也曾黯然心碎 这是爱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