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愿意陪我去庆祝一下吗？”
“应该好好庆祝一下。”
在西雅图，一般认为，要去所谓的国际区才有道地的中国餐馆。周彤带着予心，想找一个不那么拥挤嘈杂、人头攒动的地方。送客饺子迎客面，予心今天是周彤的客人。周彤想起三十五街鼎鼎大名的黑珍珠中餐馆，那儿的手擀面风味独特，是当地一绝，就提议去那儿。周彤电话预约了一个无烟区包厢，驱车和予心往北区进发。经过了用西雅图的别称Jet City命名的一个装潢别致的酒吧后，不到两英里，就到达黑珍珠中餐馆。
黑珍珠的手工面果然名不虚传，面条清爽筋斗，配料独特又精致。予心吃得兴起，说要尝尝狗不理包子。领班过来打招呼，说：“本店专供特色面，并不兼营包子点心。不过为了给你们小俩口助兴，可以请天津来的大师傅给你们讲狗不理包子的掌故，权作画饼充饥。”
大师傅兼东家店主，没事儿喜欢瞎掰和，见一对金童玉女，更是跟伙计们嚷嚷“吵什么吵， 还不赶快炒菜！”自己甩手来陪稀客，讲得头头是道，天花乱坠。予心和周彤今天心情不错，灯光好，气氛佳，听得也是津津有味：狗不理包子原产天津，是天津食品三绝之一。话说当年狗子的包子，馅大肉多，香而不腻。他那儿本地的回头客不断，走东窜西的过路客也常常闻风而动，蜂踊抢购。狗子小本经营，又做包子又看摊儿，人多时忙得不可开交。从大清早起，送东迎西，半天下来，嗓子沙哑，话都说不出来。狗子熟而生巧、急中生智，明码标价后，试着把一个空碗儿放在铺子上，示意顾客放钱，多不退少不补。狗子看碗出货，顾客省去闲话；多卖快走，各得其乐。“狗子只理包子，不理钱财。”天长日久，狗不理声名远播，成为美谈。所以说，是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实践里边出真知。今天的许多专业化商业运作模式，我们的狗子才是开山鼻祖，始作俑者。
周彤听着大师傅的临场发挥，看看予心，笑着对师傅说：“哈佛商学院应该把咱们狗不理的案例写进教科书。师傅您呢，也可以在咱西雅图再开一家相声咖啡馆，秋冬包子麻花，春夏凉茶败火（注：天津人管冰棍儿冷饮叫败火），四季相声咖啡，肯定生意兴隆，财源滚滚。到时候再请马季、侯跃文移架西雅图，洛家辉众议员也可以到这儿聚贤拉票，互相帮衬，说不定还倒持出一个华人州长、华裔总统。”
大师傅接着附和道：“我就喜欢你们这些真文化人儿，说笑里都透着学问，还给人启迪教化。承蒙赏光，我再给两位应个景儿，凑个趣儿。说起名人大腕儿，进进出出咱这珍珠小店，还真见过不少。也是真真假假，鱼龙混珠；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话说当年我们接待国内来的一文化考察团。这文化团长身段不高，可花枝招展，把自己涂抹得面目全非，不知道的以为是国宝熊猫来慰问咱父老乡亲。当时我们一伙计是北京人，听他嘴里嘀咕，说人长得丑是爹妈的错，可自己抹和成这样儿，出洋相不说，丢我们大熊猫的脸，那可就不是别人的不是了。团长明摆着是被各国的文化和粮食营养得可以，那腰围比我不消说，比这星吧克咖啡杯上的大妈还大俩圈儿。我脑满肠肥吧，做出来的物质食粮可以兹儿兹儿地流油；我就整不明白，就凭她那一身肥膘，她出产的精神食粮怎么就能够清澈灵秀，不满地流油。”
大师傅夸张地装扮用手在地板上划拉的模样，接着说：“人说美女俊男回头率高，我们团长的回头率肯定也不低。只不过，他们向上级汇报工作时喜欢用八股，叫负增长，所以我应该在她的回头率前加一个负字。”
予心忍俊不禁很久了，这次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大师傅见状，更加得意，掰和得更带劲儿：“团长显然身经百战，死猪不怕开水烫，所以练就一身刀枪不入的功夫，见有人观摩自己，就在脸上堆笑，更确切地说，是堆起一撮五花肉，说‘我一粗人，没什么文化，见笑了。’那天整个一晚上，就听她自己‘粗人’不断，好像她自己那哈哈镜里似的身子骨还不够幽默似的。”
大师傅的口才和想象力得到一对俏佳人的鼓舞，接着掰：“最可笑的是，这团长看了我们的贵宾留言簿，非要附庸风雅，留个真迹墨宝，好像不这样就埋汰了她那一身的学问。我那北京伙计说，团长要留墨宝，不必研墨，俺给她刮块锅底黑，她就着胸上的脂膏就可以来幅油画。话说我们的文化团长，看到留言簿上面有美国总统弗兰克林.罗斯福的留言，欣喜若狂，咋咋呼呼叫大家过来围观。然后发表她的独家宏论，说看起来我们中国的黎元洪、袁世凯还不是最短命的国家元首，你们看美国这弗兰克林.罗斯福，才坐了30 秒钟的龙椅，所以咱们中国店主特别装裱加注，嘲笑他是Thirty-second President.”
“我们一打工的山东学生看不过，说团长您别光着腚推磨--转圈丢人，富兰克林.罗斯福是美国历史上颇有建树的第三十二位总统，做了足足三届12年。”
“团长讪讪地看着那学生，照例是脸上堆起一撮五花肉，说‘我一粗人，没什么文化，见笑了。’”
餐后，周彤给足了小费，俩人满心欢喜出了饭店。周彤和予心余兴未消，到绿坪环绕的翠湖公园散步。翠湖公园离黑珍珠中餐馆也就两英里路程。据说因为环境优美、风景迤逦，人们比喻这是一块空运到西北的南加州。予心和周彤当时当然不知道，就在几年后，克林顿总统会步他们的后尘，在这一片翠绿上悠闲漫步。
周彤送予心从餐馆回住处，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予心顺手从书架上拿下一本相册和毕业留念册给周彤，转身去烧上水准备泡咖啡，顺便又打开立体声，电台正介绍托斯卡尼尼的指挥风格，播放一个歌剧选段。
周彤听了一小会儿，突然笑起来说：“这是莫扎特的《魔笛序曲》。这曲名预示，露露今天要遭遇魔幻。是不是说，露露今天请我来是引狼入室，小羊前景堪忧？”
予心迎战道：“周大博士是装糊涂、故意望文生义还是真不懂？这《魔笛序曲》的旋律，体现的是明朗和理智的生活，与狼和羊有什么关联？再者说，你是狼，我也不一定就是羊，是狼是羊还不知道呢。”
周彤笑笑，继续翻看予心递给他的大学毕业留念册，抬头问道：“你是在二外念的大学？予心是你的中文名字？”
予心应道：“是的，我姓田。你说我爸会取名字吧！”
周彤很快地转了一下眼珠，反应过来，予心是在用“田”“甜”谐音，会意地说：“你不仅仅是你爸的小甜心，谁叫你的名字都会心里美滋滋的，甜..我..心！嘿嘿，你爸给你取这名字时，可能还是童心未眠。”
“是的，我爸直到去世时，心都很年轻。他只教了我一些做人的基本道理，在家里更多的时候则是惯着我，由着我的性子。是不是父亲对女儿都这样。”
“我只有一个弟弟，所以我不太知道一般父亲和女儿的关系。”
“大多数爸爸在女儿心目中是个男子汉的形象，是女儿接触的第一个好男人，所以女人总是希望找到象爸爸那样的男朋友。有哥哥就更好了，既可以当男朋友，又可以象父亲。”
“听起来你有一个好哥哥。”周彤好奇地探问。
“是啊，我有一哥在欧洲。”予心一边倒咖啡，一边回答周彤说。
“那我做你的小哥哥。”周彤抬起头，俩眼盯着予心的脸看。
“我的年纪，可以做你的姐姐了。我没有弟弟，你就做我的小弟弟吧。”予心回避了周彤期待的目光，眼睛看着书架说。
予心和周彤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立体声里的提琴奏鸣、男女哼唱以及重重复复的“da da dao”似乎并没有打扰到他们俩。要在平时，周彤一定要说，这些婆婆妈妈、鸡毛蒜皮的话题，早溜得远远儿的，做“有用”的事情去了。今天周彤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这儿柴米油盐、家长里短，有滋有味地和予心一唱一和，来来往往，乐此不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