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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要予領會,需靠「超理性」嗎?
宗教是人類理性的表現,要求合理安頓生命中的不理性,抗衡生活裡的非理性。自歷史黎明起,宗教即為人類理性第一道耀目的光芒,欲使人類行為與人生目的相協完滿。人心之所寄,終極的關懷,超越的嚮往,絕對的追尋,都一一透過宗教,領悟天啟,在不同時空條件下,以自洽適合的方式予以實現。
直到今天,宗教依然是當代社會中的顯赫現象,人類若要享受生之美善喜悅,正待宗教的實踐理性形成力量,並與日益擴張的科學、民主、法制這一切工具理性,並存協作。溌??娨詾楣ぞ呃硇赃M步,遂有實踐理性衰退,既不合理也非事實。宗教的實踐理性,與科學民主法制的工具理性,同為理性之表現,在人生裡發揮作用,為有涯之生尋找指往超越、絕對、終極的新維度。
宗教乃為人心合理的生之欲求,人生如理的精進實踐,人情盡理的目的歸趨,若把如此之宗教硬說成非理性的,實屬極不負責任的說法,因為完全忽視宗教作為實踐理性這一本質;同時也是很危險的說法,蓋非理性與理性必然對立,任意否定理性,蠻不講理,又或歪曲理性,講理也都強辭奪理。
宗教所以常被人誤作非理性,乃因宗教的踐履雖為理性,但宗教處理人生問題中十之八九的不理性。不理性者,不同反智乖理的非理性,不理性乃屬人類之理性有所不逮,無從索解無以說清的生存狀況,乃人生應當如此而做出來的又無奈不必如此的東西。像克林頓雖說貴為總統,律師出身的精明,政客閑熟的圓滑,教徒十誡的禁忌,都不能免他拿出尊體供小女實習生口咬之荒唐。具體生活存在之處境當下,莫說科學民主法制的工具理性每每用不上,即使連信仰的恪守與道德的抉擇也時或不靈光,滑離理性的軌道,迷失所認定的目的!唯宗教實踐理性,才是人類最積極轉化此生命中不理性的傳統經驗。
啟蒙邉痈咔胬硇曰鹁妫?尦?惺赖挠陌担?^以兩三世紀的樂觀前瞻,信理性可長此往無所不至。不入廿世紀,人類尚未真正認識到理性之用畢竟有所窮。物理學測不準原理告訴我們,邉又须娮拥奈恢煤退俣龋?覀儾荒芡瑫r兼得,測量行為無法完全超然于測量對象,測量者及測量器都無可避免參與了被觀測現象並改變這一現象。浸入水中量溫的溫度計,必然改變比它熱或冷的水溫,人類的理性及其工具不論多麼完備,永遠也無以越過大自然本身最後的屏障。理性思及之物,甫一接觸隨即丕變,成為由自在狀態崩解之物,理性之所得,只能是一定觀察設置下建構的個別現象,科學勘探的完結常是另一個謎的誕生。數理邏輯的哥德爾定理Godel's theorem揭示,每一系統皆奠基于自身之內不能
證明的命題之上,素以為晶瑩通透的數理邏輯體系,原來仍佈滿暗角,連科學這水晶宮展館的鎮館之寶也不得免。同時社會科學發現,人類文明,絕非理性的直接設計產物,一種未可預期之自發秩序,似鬼推神使,令事事正好到位,合理達情,遂心適意。窺之每一文明的成就,都有宗教的底蘊,因宗教經驗是深刻的理性實踐,最能抗衡世間之非理性,轉化生命之不理性。
宗教實踐理性是合目的的理性,並非程序性的工具理性所能以概括的。但它絕不是野蠻的非理性,它是目的性的合理,調整生命裡的不理性使之順適與理性全然相協。生命不都是暢旺健康的,人事會失常,人生要患病,人心需心藥,宗教是良藥。正信之宗教不是鴉片或搖頭丸,致幻或鎮痛非其全部功用。據說青少年把咳嗽藥水與可樂同喝,可生興奮幻象,我們不可因該咳嗽水出現流弊便指之為毒品不是藥。宗教有予誤用的可能,麻醉自己或控制他人,然這不是宗教之正常。觸電足可致命,我們絕不會因此作廢止科技生產電力之議。所以千萬年影響世道人心與文明俱進之宗教,又怎可任意貶損輕言拋棄呢?
不同宗教傳統有不同宗教的理性之實踐,因都屬實踐理性,其義亦非僅僅手續合理的工具理性所賅備。耶教理性之實踐是信,佛教理性之實踐是悟,因不是一般工具理性的方式簡單能予透入,一知半解者遂以此為非理性,實則大謬,然有教徒改口謂之「超理性」,亦極不妥。甚麼是「超理性」?這個「超」,應該是超英趕美的surpass?還是超人的super?前者超越,比理性更優越,當是優越于理性的東西。後者超絕,出類拔萃,卓爾不群,是人而非常人,是理性而為非常之理性。超越理性,在人類理性之上還另置一事,自此人之理性偶遇不盡通之時,動輒可有放棄理性之用的藉口,飛越理性,實為非理性開了方便之門。超絕理性,當為至上之理性,科學主義擅智自專,以科學為唯一,此類理性霸權,上世紀有種族滅絕生態破壞的災難,禍延百代。一種不容挑戰毋經論證必然凌駕他者之理性,本身即一非理性。超越也罷,超絕也罷,任何欲在這種人類建立常道的理性之外別立名目的所謂理性,我們都當警惕!
有無「超」理性?我們當先姑且不論,因科學無徵,即使宗教經典也不是這一說法。如耶教之信,佛教之悟,都為理性活動範圍內的事,並非甚麼超理性,若要超越也在理性內超越,超絕也在理性內超絕。
新約的「信」不同乏于立足點的迷信,而是「所望之事的實底,是未見之事的確據」,這實底原文hupostasis,又譯本體、確實,有在下支持之義,乃憑底據能證驗之事。並要「本于信,以致於信」--信心不斷長進,以至「我如今所知道的有限,到那時候就全知道」,知道是ginosko,全知道是epiginosko,信心長進,認知也長進,心意更新變化(參見來11:1、羅1:17、林前13:12、羅12:2)。上帝造人,是按照自己的形像和樣式造人,有靈魂有身體,故能知道並回應天啟。靈魂內的知、情、意活動,不只為肉身的生存,並要使軀體最終與實踐理性、道德情感、善願良心一致,過著精神的生活。正統神學無論靈、肉對列的雙生說,還是靈、魂、體鼎立的三義說,都會贊成理想的靈性生活一定是身與心二者合和。有限的人生人心雖不能包蘊參透屬靈的奧秘,但人心的自由性、意向性、目的性,是進入靈性的秩序、意義、完滿所不能缺,而基本的信念、清晰的理解、開放的陳述又必不能無。總之信心之真義非可任意跳脫的甚麼超理性,乃一不離人類理性容以深化的真理實底。理性是上帝創造人之為人在心靈內設置的特殊恩賜,不因人之墮落而報廢,人接受救恩由稱義以至成聖皆需理性這恩賜,只為追求屬靈而拒絕理性恩賜的基督徒極易不慎偏差。
佛教言「悟」,大乘則為成佛問題。成佛基本乃一般若,即體證真實的智慧。般若智之妙用是蕩相遣執,「不壞假名而說諸法實相」,能根本了解一切道理事物,名實相應,概皆無對,湛然一相,所謂無相,空無所得。般若是活智,不捨離又不固著一切法,而自由自在具足一切法,故真空即妙有,是成就一切的圓妙作用。這裡面不避施設假名,假名計執客觀自性是「有」,並不以絕無真實諦性,順此以往無礙成就科學知識,只要知其為計執而不執實,仍不失為方便俗諦。假名幻有,若撥而去之,亦見實相是「無」,真俗不二。
般若智慧妙用下之一切法,皆自由咿D作用中之一切法,永無肯定所得,因而大乘還要追究圓智妙用的存在,替修行時一切流轉還滅之法,作出根源的說明,因此需再進為唯識學。唯識者以一切萬法,唯由心識變現,同時此心識亦從一切萬法所生,心識與萬法互成因果。萬法唯識,一切雜染法、清淨法皆現于識,舉凡色、聲、香、味、觸之種種相,法、我之種種見,均識之集聚變現。佛為覺者,不離識而成佛,然而眾生之心識,為煩惱漏泄流注不止,無明掩蓋昏昏沉沉,若要窮明萬法各別的相狀,則需轉識成智,變化心識成為智慧才有覺悟。佛教認為這一大覺大悟的圓滿智慧,不由恩賜,眾生悉有不改的覺性,此即佛性,又作「如來藏」,乃一潛在藏庫為成佛之性,眾生有之,僅受無明煩惱所覆,暫時不顯。如來藏是人自內在現實那不覺之虛妄迷染惡習中超拔,突顯覺性超越的根據。佛性是無量無邊功德之所成就者,不可思議,人之在迷在悟,只是不修與修、有執與無執、心識與智慧之別。智慧並非甚麼超理性,僅心識之轉,翻然成悟。修證進路容有不同,然離此共法,不得正覺。
上舉耶佛二教理性實踐,僅取信與悟為例,提要略示其義理規模之輪廓,以明宗教的踐履,仍屬理性之事,既不得譫言非理性,也勿輕言超理性!至若信、悟之詳,多所未備,望讀者諒之。更一步之了解,則竢另文分别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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