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考试结束,小峰也放假了。这是他们到蒙特利尔的第二个夏天。前一个夏天胡里胡涂唉声叹气的过来了,这个夏天,子芳突然非常想出去玩儿。一打听,去渥太华每人38刀,去多伦多每人90刀。这么便宜真没想到。与是他们就到唐人街报了旅游团。
行程安排得并不紧张,因为车上多是来加拿大探亲的老人和新移民。小峰这几天也算经过了颠簸的生活,能吃能睡,而且居然养成了上车睡觉下车观景的本领。想起国内的旅游顺口溜:上车睡觉下车撒尿,子芳不禁莞尔一笑。
第一站是千岛湖。大大小小的岛子遍布湖面。大的上面有错落有致的城堡,小的只有两棵树三块石头,能支起一个锅,挂起一个吊床。每个小岛都是一个富翁的别墅,房前泊着游艇,远远的一个人冲浪过来,近了子芳乘的大船。速度放慢,摘下头盔,居然满头白发,身材却矫健得象中年人。船过一个荒岛时,导游介绍说有一本某年的畅销书就是以这个岛子为素材写的。那作者在岛子上住了一年,那岛子四面环水,屋顶和台阶都已老旧。房前房后的小路因为多年失修杂草丛生,让人有荒凉山庄之感。然而那份寂寞和孤独,苍老和无奈却总让人联想到什么。如果说附近那些住满了金发碧眼的百万富翁和他们的继承人的房子正经历着故事,那么这个老屋却好象什么都经历了。遗憾的是子芳没读过这本书,不知它的故事关于什么,是浪漫的爱情还是神秘的传奇,抑或是一个阴谋的故事也说不准。老屋站在那一片青山绿水之间,把所有想象都让给了人类。
导游还在喋喋不休地介绍这个房子是可乐公司总裁的,那个房子是口香糖公司经理的,子芳的心却已经被这一片湖水融化了。她记起她刚上大学的那个暑假去富春江游玩,富春江下游的水碧绿浓郁,象一块不透明的绿玉在船下翻滚。子芳那时才18岁,看得都呆了,心里的感受又稠又浓,就象把富春江水揣在了怀里。晚上坐在富春江宾馆前的藤椅上,夜深人静,明月当头,想着张若虚的传世佳作>,每吟一句,满口余香。子芳就以为今后的日子就是这样吟诗作句的日子,就是这样惝徉在五千年古诗的日子,就是这样永远青春的日子。18岁,除了满脑子的浪漫,就是对未来充满新奇又茫然无知的空想。想往爱情又惧怕爱情,想要些什么又不知自己要什么。子芳的十八岁,有些孤独有些忧伤,而那孤独忧伤充满了书卷气,好像读书读傻了一样。现在想来,子芳觉得那是自己的前世,是另一个人的故事。那个忧伤而多情的女孩,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那么现在的子芳是谁呢?现在的子芳是刘峰的妻子,刘小峰的妈妈。本来在国内子芳还有点儿要强心,到了加拿大,子芳连这点儿要强心也没有了。
生活就是这样蜕变着一个人,象蛹变蝴蝶,又象蝴蝶变蛹。
到尼亚加拉大瀑布是他们最激动的时刻。乘着号,刘小峰满脸都是水花,他那稚气儿童真的叫声叫出了子芳的心声,她也尽情的叫起来。不仅是他们,整整一船人在世界奇观,自然的伟大面前发出人类的呐喊,他们的叫声淹没在大瀑布的轰鸣中,然而他们的叫声又汇入在大瀑布的轰鸣中。子芳在呐喊中渲泻出自己压抑了一年多的激情,她忽然感到身体象盘旋在头上的海鸥一样轻盈。那激情的声音好像不是自己的,又好像掏空了自己全身的能量。她融在这瀑布的水花和轰鸣中,融在自我最大程度的放纵中。身上的深蓝色塑料雨衣在风中向上飘,向上飘,向上飘,她张开双手去阻拦它,然而风声和水声使她忘记了一切,她干脆举起双臂去抓头上的雨滴—
啊---嗬---
刘峰开始还笑这母子俩疯,后来就忙与给他们照像,再后来也加入了欢呼的行列。他一手搂着妻子,一手搂着儿子,站在尼亚加拉的雨雾里,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
从多伦多回来,日子平静了许多。子芳忽然感到出国不算亏,如果当初不出国,哪有机会游山玩水。自己是个平凡小人物,既没有权势又没有金钱,如今虽说出国旅游容易许多,可到北美欣赏壮丽山河还是不容易。人生宛如一盆炭火,大多平淡得让人厌倦,只有极少的亮点,让人在漫漫长夜里感到自己也有触摸到天上星星的感觉。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自己已经三十多岁,纤弱苗条的身材日见臃肿,读大学时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已是过去时。回头望望儿子,这一年多刘小峰象施了肥的小秧苗,由瘦弱的小男孩变得茁壮茂盛,骨头一碰你就感到疼痛。那张生气勃勃的小脸永远仰望着新鲜的一切,好像向日葵仰望着太阳。子芳望着儿字常常发呆,想自己小学时都干什么来着?感觉好像自己又活了一次。
这样平静的日子没有多久就被打破了。
九月初的一个清晨,子芳与刘峰刚刚注完课回到家,电话铃突然尖锐的响起来。拿起电话,就听胡大松迫不急待的叫道:“打开电视,出大事了。”刘峰急忙打开电视,只见世贸大厦正在坍塌,解说员好像失去了理智,反反复复地说:“what is wrong? What is happen?”电视好像在演一个惊险大片,大楼在坍塌,人们在逃亡,满街都是灰尘,废墟,纽约正在失去控制。
子芳与刘峰目瞪口呆。半晌,刘峰说:“美国被炸了。这是珍珠港之后美国第二次本土被炸。”
那一天是举世瞩目的九一一。
很长时间里,九一一都是人们议论的话题。对子芳们来说,九一一不是一个事不关己的谈资,而是切肤之痛。因为九一一,北美的经济一落千丈,刘峰们毕业的何去何从,让他们徘徊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