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火的三年(19 )

这天子芳正目不斜视的走在路上,走到康大校园时,一抬眼却见白求恩大夫的塑像孤独地站着。一群群鸽子围绕在共产主义战士的头顶,在那智慧之地又啄又立。子芳便驻足在那里观望。却见胡大松一手拿块披萨,一手端一杯咖啡走过来,在后面说,缅怀白大夫呢?子芳吓了一跳,回头见大松那样子,说:“嗨,我当是哪个老外。” 胡大松说:“难道只有鬼佬吃得,我却吃不得?”子芳说:“你鲁迅的著作学的不错,还能篡改 《阿Q正传》的名句。” 胡大松得意道:“那当然。你以为只有你知道?”说着两人就坐在近处的长椅上。大松说:“你别动,我再买杯咖啡。”子芳忙说不用,大松说一杯咖啡而已,算你陪我进餐了。

两人坐在春日的阳光中,啜着咖啡。风缓缓地吹来,有一种冬去春来特有的清新。子芳说:“只有在这时我才觉得出国有时也能感到幸福。”

大松说:“那只能说明在你的理解中,幸福的概念太狭隘了。”

子芳说:“以你之见呢?”

大松说:“我在欧洲 闯当多年,是六四以前的留学生。十多年过去了,我依然是一介书生。国内的同学有的当了官儿,有的发了财。前年我回国,人家说我是从加拿大来拿大家了。我从降落在北京机场那一刻起,就开始被人赞助。在北京住宾馆,一个当老板的同学给报销了。每天的聚会,也不知在座的哪位买的单。从北京到哈尔滨,是一个当官儿的哥们儿买的机票,在哈尔滨住在家里,一应花费在老妈身上。住了十天我就开始了旅游。我去了上海,机票是在上海开公司的中学同学掏得腰包。我在那里住了十天,天天跟在老同学身后,会见各路神仙。在那里我又遇见另一个中学同学,他约我去海南,他是大学老师,从他数目巨大的科研经费里拨款,招待我在海南的吃喝玩乐----你知道,那滋味,真是-----”

子芳接口说:“舒服极了?”

大松却叹口气说:“又高兴又难过。”

子芳说:“为什么?”

大松说:“高兴的是他们都长大了,有了这么多能力。难过的是我还没长大,要依靠他们享受生活。”

子芳沉默不语,一时不知说什么。

这时一个老外走过去,惊起一群鸽子。鸽子的羽翼在空气中煽动,在阳光中闪出一道道耀眼的弧光。那老外穿一双肮脏的旧皮鞋,,一件皮大衣,长长的胡须和头发在风中飘扬。他则雄赳赳的走着。

大松说:“其实我也一直在想出国是为了什么。十年,除了我读了两个硕士一个博士,对社会没有任何贡献。我从中科院出来时,是年轻科学家。十年留学,回国时是一介布衣。与我同期的同学都发展起来了,走仕途的,副市长,市长助理,经商的,有的已有了几亿身家。然而在我回去的日子里,我却感到我的思维和他们的思维,像李玉和说的,是两股路上跑的车,走的不是一条道。他们对金钱的追求,对官场的手段,对人的认识,与我已经截然不同。我一无所有,却从内心有些怜悯他们。”

两人一时无话。过了一会儿,子芳说:“在这里时间长了,我也有同感。第一是人与人的关系变得简单和纯净,第二是自己内心也在发生变化。虽然来得微妙,却也时时感到。”

大松便笑说:“你才来多久。等你到了我这个年头,被资本主义腐化的可以了。”

子芳也笑道:“你是知道我来的时候的。你与我不同,一直有国家资助。”

大松便不笑了,很沉闷,说:“这也是我一生最痛苦的一件事。我从比利时过来时,我的博士导师问我:你为什么不回自己的国家?你的国家把你们送出来是为了更好的报效国家,然而你却不回去。我真不能理解你们中国人。是的,我们一起去的三个中国人,都来了加拿大。欧洲留不下,又不愿回国。”

大松重重的叹了口气:“更难的是孩子们,我们在欧洲五年,刘小凡生了三个孩子,都只会讲法语,地地道道的香蕉人。一旦回国,别说接受国内的教育,连正常的交流都不能,他们如何生活?我妈骂我说忘了祖宗,孙子不知是哪里的种。我不吭声儿。我心里不难过吗?可这就是生活。在宇宙空间中,有无数种生存方式,我们只能选择一种:人,中国人,生活在国外的中国人,有国内人品尝不到的欢乐与痛苦的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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