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归吵闹归闹,生活已依然踩着它不变的步伐,不急不恼的走着。刘峰一家三个学生,最小的是最好的,这是子芳的口头语。子芳一说这话,小峰就高兴。刘小峰仰着小脸生气勃勃地问妈妈:“我是最好的吗?”子芳笑个不停,说是。刘小峰又问妈妈:“我有你想的那么好吗?” 子芳又笑,说是。小峰在许多方面已经很西化,不太喜欢中国饭,更喜欢老外的。所以子芳实行一国两制。子芳和刘峰吃中餐,小峰吃西餐。有时看小峰舔手指的模样,刘峰就要开骂,子芳总是凶巴巴的瞪上一眼,刘峰就不吭声儿了。
这天吃过饭,子芳打开电脑,一边让它运行着,一边刷碗。刘峰径自走过来坐在电脑前。子芳说:“嗨嗨,没事吧,那是我开的,我要用。” 刘峰说:“用就用呗,干嘛那么大嗓门儿,我就瞄一眼学城。你完事儿就给你。”话音没落,又惊叫起来:“子芳你快来。”子芳说:“就来了,我来你就得走了。”刘峰说:“这不是李影吗?这不是出事了吗?”子芳只听了半截话,湿着两手就跑过来,说:“李影怎么了?有E--mail来了?”刘峰说:“不是E—mail。你看你看。”子芳看时,见网上赫然写道:“多伦多发生移民惨案——丈夫因妻外遇 情人节里杀妻”,是说住在多伦多的一对中国夫妇,女李某,男王某,丈夫因妻子有婚外恋情,在情人节送妻子12朵枚瑰之后,双方发生争执,丈夫掐死了妻子。
子芳这时手脚已经冰凉,额上也渗出了冷汗。一边叫着刘峰刘峰你快看地址是不是,也许不是他们。刘峰说是他们,这不是他们家的房子的照片。此时网上已显出李影房子的照片,是一片大雪后的洁白,像子芳们去时一样,只是那护栏和门框上没有了圣诞红的彩绸,却挂满了警察办案时用的黄色封锁条,让这一片洁白中现出惨淡和不祥。
子芳一见便跌坐在椅子上。眼见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话来。刘峰一看吓了一跳,连忙拍她的后背。子芳这才哇的一声哭出来。刘峰说哭有什么用,赶快给多伦多的朋友打电话,问问情况。子芳说打什么电话,他是杀人犯。刘峰说杀人犯怎么了,他杀人你就不认识他了?你十六岁就是他同学。子芳叫道他杀人我还认识他干什么?刘峰说真是妇道人家。就不再与她理论,去给多伦多的朋友打电话。
子芳这时缓过神儿来,上网看了又看,哭了又哭。刘峰打完电话说是真的了。明天我们去多伦多。子芳抓住刘峰的手说为什么呢?王建一怎么了?是不是得了精神病?刘峰说精神病倒没有,气疯了是真的,失去理智了。子芳说为什么失去理智了?刘峰说李影在外面不正经,悲叛!子芳说不会的。刘峰说是真的,那男的都招了。子芳就想起李影来蒙特利尔那次夜谈。李影那蓝色睡衣映衬的脸庞,温柔而温暖的呼吸,以及在月光中有些悲哀有些憧憬的眼神儿,子芳便沉默不语。想到那已成永逝不再的过去,子芳的心都碎了。
晚上躺在床上,子芳依然不能入睡。一合上眼,仿佛就看到李影含泪的双眼。子芳摇刘峰,其实刘峰也没睡着。刘峰转过身来抚摸子芳的长发,一丝丝,一缕缕。好多年了,好像只在恋爱与新婚时刘峰才这样温柔过。子芳后来想,其实刘峰也被这件事吓坏了。那时的刘峰也需要温柔的抚摸或抚摸别人。只有这样,在这静夜里,他们才可以安稳地想一想刚才发生的事情。
李影的葬礼在三周后举行。她的父母从国内赶来,泣不成声。王建一杀妻案的连续报道源源不断地登在网上,很是热闹了一阵子。子芳却只是沉默,无话可说。那学期的课程极重,子芳却好像白痴了一样,回到家就坐在那里发呆。
李影十六岁就与子芳镇日里在一起,即是邻居又是同学。上大学也没断过联系。李影豪爽而热情,敢恨敢爱。王建一也算是风流才子,对李影欣赏有加。回头想一想,他们的婚姻是到了加拿大才开始有崩溃的迹象。从李影开始读博士开始,他们就进入了母系社会。王建一越是珍爱妻子,做得越巴结,李影就越恨他,恨他不争气,不努力。
王建一大学毕业后从政多年,已经跟不上专业的发展,于是两人的距离越来越大。子芳倒是有所察觉,也曾与李影谈起婚姻的事。李影说别人我不知道,我们是散不了的。从小那么多年在一起,婚姻对我们来说,就是房顶上的一片瓦,撤下这片瓦,整个房子都坍塌了。
子芳因此大大的羡慕过。想想自己的婚姻,刘峰有时像木头有时像木瓜的德行,就一腔的不满意。李影不说什么,只是静静的听子芳诉苦,然后笑,说子芳你怎么像小孩似的。我都不明白你要什么了。子芳堵气说:“我有的是我不想要的,我要的是我没有的。”李影说:“你有的是现实,你没有的是理想。理想在天上,现实在地上,你是俗人,怎么可能在天上?十八岁时我们的爱情多么神圣。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其实婚姻是多么世俗的一件事!再没有比婚姻更世俗的了。柴米油盐,生儿育女。人类安慰自己,把这说成是崇高。因为不能接受崇高,又把它说成虚无。听我的,别对生活要求太高,人是泥土变的,终要化为泥土。”
子芳这样想着,就越不能理解,向李影这样通达的婚姻观念,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悲剧?刘峰倒是忆起王建一对他说过的话。王建一曾对刘峰说过如果真的在加拿大走不通了,他想回国发展。刘峰说你房子也买了,老婆也有工作了,你走了,家里怎么办?王建一说真有那一天,也就顾不上了。刘峰当时还以为他喝醉了,发泄情绪而已。因为王建一境遇一直不好,在仓库工作工资又少又累。如果不是李影坚持,房子他是无论如何不想买的。老婆发展的越好,王建一心里越不是滋味,这点刘峰很能理解。
据王建一说,李影上学时就有了婚外情,但时间很短,是李影先做的了断。后来又与与同事有了瓜葛,此事被王建一撞上,才有了悲剧的发生。据说当时王建一怀抱一大束玫瑰,兴高彩烈的回家,没想到应了国内那句俏皮嗑儿:妻子在家,妻子的情人也在家。一时怒从心头起。
据说李影当时很冷静,说建一,你别生气,我们好好谈谈。但王建一已经不能控制自己。李影越冷静,王建一越气愤。尤其是当李影说出我很对不起你,为了以后不再对不起你,我们还是暂时分开的好时,王建一已经崩溃了。他的心除了用怒火支撑,其余已经烧成了灰烬。他一边揪着李影的头发一边哭,一边哭一边说:“你是我的全部呵,你和我是注定永远在一起的,他就这样摇着李影,揪着李影,撕扯着她。至到他在黑暗中慢慢地清醒过来,才发现李影的身体已经冰冷了。真不能想象他和李影就这样在一起待了多久。娇娇不在家,所以没有看到这场悲剧。第二天王建一自己报了警,警察来时见李影倒在地上,一身的玫瑰花瓣,王建一呆坐在李影的身边,已经目光空洞,说不出话了。
这之后的许多夜晚,子芳都与刘峰相拥着才能入睡。有一夜子芳哭醒过来,说梦见李影穿一身紫色旗袍,双眼含泪。刘峰紧抱着子芳说,别怕,子芳说我不怕,我想见她,和她说话。说着就泣不成声。刘峰说我会对你好,一辈子对你好。
二月的一天,刘峰接到安大略核电站的interview,一切都出乎意料地顺利。刘峰就这样找到了他在加拿大的第一份工作。三月初,他们举家迁往安大略。走的时候,正是他们来加拿大三年。
后记:一年以后,小凡接到子芳的E-mail,子芳和刘峰相拥着站在CNTower下,阳光照在他们的脸上,精神焕发。小峰的个子已经快有妈妈高了。子芳说,他们正在办李影女儿娇娇的领养,因为已经被老外领养,困难很大,但他们绝不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