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苦旅上的独行者

旅途上,有人喜扎堆,有人喜独行。独行者,有的是自己的选择,享受孤独,有的是不得已而为之,找不到同行者,又不愿降格以求,只能自己死抗,成了苦旅。精神苦旅上的独行者,并不一定没朋友,相反,有人社交广泛,朋友很多。但鲜花烈焰下,掩盖着一潭死水,欢闹的聚会,暗藏着精神上的孤独。孤独的人,都有些毛病,往好了说,是与众不同,往坏了说,是各色,有怪僻。
认识一人就如此,记得他,因为曾经同事,同他的一些同学和同事比,他混得只能说过得去,曾经的辉煌,已成昨日黄花。我觉得写他很费力,因经历,年龄,性格的不同,认识多年,除工作上交往,没任何私人间的往来,甚至都没长时间地聊过天,算不上朋友,也许根本就不了解他,写起来,只能白描了。
他个子不高,长的也不壮实,一张娃娃脸,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好多,平心而论,他是个不错的人,有同情心,有正义感,那个年代和他的人生经历,使他得性格很有意思。可能因身体不那麽壮实,底气不足,平时说话柔声低气,离远点,听着都费劲。不过,当和别人争论到激动之处,他可以拍案而起,一幅怒发冲冠的样子,高声宣讲自己的观点,即使孤家寡人,也决不退缩。
他平时总是笑眯眯的,看似很容易交朋友,其实心比较深,对人挑剔,知心朋友不多。不过,一旦成为朋友,终身不忘。他善于掩饰自己的好恶,心情不好,对人有看法,最多皱皱眉头,不会口出粗言。但如触及到他的痛处,他会耿耿于怀,找机会让你明白。
他表面上对女士比较尊重,有点好男不和女斗的气度,但心里,很鄙视所谓西方的绅士风度,如女士优先,社交场合为女人开门,拉凳子等,认为那太虚假,有失身份。
因为经历过人生风雨,他对人比较宽容,每当我们为一些事,粪土旁人时,他总是大度地为他人开脱。即使对伤害过自己的人,很少咬牙切齿地诅咒,最多也就是不经意地带一句。但他有根拧筋,如有人撞到他的软肋,他能记一辈子,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决不打交道,因此有人说他不圆滑,不世故。对此,他有为五斗米不折腰的气概,即使事业受影响,决不软口。
他英语不很好,当年,他的同学校友纷纷出国,折腾自己的事业前途,他固守国内,很有点当年老毛拒绝留法的遗风。后来,出国的机会多了,他最多也就跑马观花地转一圈,回来点评一下,还好话不多。我曾鼓动他作访问学者,到外面呆一段时间,认真了解一下西方国家的情况。他觉得自己的英语扔了多年,恐怕检不回来,更主要的是,他对洋理论不屑一顾,认为不适合中国国情。
可能因为自己没有出国,对有过国外经历的人,总有点阴阳怪气,和过去的同学校友相遇,除了叙旧,就是一场东西方理论的大论战,海龟老友们的一口洋理论外带数学公式,他底气十足地说自己的论点,只用统计数字。因没有标准用语和理论,争论的结果,往往是鸡同鸭讲,谁也说服不了谁。不过,他很恋旧,对过去的同学,甚至当年根本不认识校友,只要有可能,总在力所能及的条件下给于关照。
他身体不太好,为养生而练气功,还是有点名气的一种气功,他很郑重地当回事,即使出差开会也雷打不动,有时,找不到他,问起同屋的人,说到后山练气功去了。后来,那个气功师出了点事,他也不公开地谈论,但私下了,仍坚持练。因他觉得,对自己的身体有好处,他说,如觉得累,练一下气功就缓过劲来了。他那种气功,是一个人坐着或者站着练,属于静功。
他判断人,不是根据名声,而是依据人品。他看不起那些御用文人,有个学者曾一度红遍大江南北,他不屑一顾,工作上决不打交道,很推崇那些讲真话,有骨气,但多数时候也不得志的专家;作研究,他有点另类,不随大流,也就不入主流,别出心裁底发明一些方法和用语。他看书很杂,推崇一些稀奇古怪的作者和论点,并将其观点,融入到自己的看法中,有时我们笑着调侃他,称之为某士理论。
他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对自己的观点非常执著,一有机会,公开和隐藏地贩卖。尽管他也明白,无论是做学问,还是做人,自己都是孤家寡人,缺朋少友,为此,他倒也一切看开了,淡漠名利,与世无争。他那些昔日的同学,校友们,混得有头有脸,他不羡慕,不眼馋,信命地守着一份不肥不瘦的职业,养家糊口,有时间,搞点自己的东西。在全民争富的年代,有时,他也着急,倒不是为自己,而是觉得,要对得起自己的手下,那些因各种原因,和他同守江山的人。
他为人清廉,至少我在的时候如此,现在不知道了。那时,他周围的一些人,拼命地捞钱,他不为所动,其实,以他的条件,动点心思,捞钱还是很容易的。他更喜欢安静地做点研究,总说,到处讲演不如坐下来认真研究点东西。同其他人相比,他家的经济条件不是很好,他身上的行头,总是半旧的中山装,黑色手提包,骑车上班,据说,他家里的摆设也平常的很。
有人讨厌他—因为他不媚上,有人喜欢他—因为他耿直,尽管大家对他的评介不一,但共识的是,他是一个正直的人,也是一个模范丈夫。
他和妻子相识于文革之中,他考上大学,妻子仍在工厂当工人。见过他妻子,相貌一般,中等个,较胖,没有身型,看外表,和街道上退休的老大妈一样,人也不那末精明,说话纳纳的。不过,他对妻子很尊重,公开场合,都向别人郑重地介绍妻子。听说,他在家,对妻子言听计从,不知是不是怕伤了妻子的自尊心。
他和妻子走在不同的职业道路上,由于工作性质,和他共事的,基本都是知识女性,尽管漂亮的不多,但在气质,学识,品味上,和他妻子都不是一个类型。出于工作需要,如加班,外出开会,做项目,他和女同事单独相处的时候很多,不过,他在男女交往上口碑很好,那时,很多人传出婚外情,还真没听说过他在这方面出问题。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的婚姻幸福,至少后来的蛛丝马迹,看着不像。他有许多嗜好,抽烟,喝酒,下象棋。单位里年轻人多,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许多人懒得做饭,下班后,到食堂吃晚饭,聚在一起,聊天,打牌,耗到月上树梢才回家睡觉,有的人懒得跑路,就在办公室窝一晚上,第二天不出门就上班了。
好几次,见他下班后也不着急回家,或者坐在办公室看资料,或者和好友下棋,常下的棋友着急回家。偶然听到过他抱怨,说妻子身体不好,家里事无巨细,他都要操心,下班后,还要做饭,要不然就没饭吃。中午,在食堂吃饭,常见他买些主食带回家。那时,他妻子已因病提前退休在家。问起,说妻子做的饭不好吃,不知是不是借口。
我们在一起议论他时,总带着一些叹息,能猜得出他的孤独,不仅是感情上的,心灵上的,也有理想上的,人生路上的。有时觉得,他活的太累,属于生不逢时,又不善于同流合污的人。他也有说得来的女同事,我以前写过的,讲粗口的女人。尽管不是红颜,但也到了知己的地步,知己到妻子也认识,她有事,不和丈夫说,反倒愿意和那个女同事说。
那阵子,社会上男女陈世美到处泛滥,周围好多人,也跳上墙头往外看,他处惊不乱,听不到他的绯闻。不知他的一生中,是否遇到过心仪的女人,还是道德的约束,使他仍旧紧守着那几十年的平淡的婚姻。
曲高和寡,他持之以恒地追求着自己的理想,结果是高处不胜寒,能听懂的没几个,能说得来的没几个,能和他有共识的也少得可怜,至今,他还没找到愿意和他共同分享他的理论和理想的人。有人当面不好驳他的面子,私下了,都觉得他生活在自己的幻想里。
其实,如果他放开一些,随和一些,豁达一些,潇洒一些,实际一些,日子会好过些,但那也就不是他了。同理,如果他不是性格过于认真,期望过于理想,处事过去洁癖,也不会一个人苦苦地追求着,一个几乎不能实现得梦想,成为精神苦旅上的独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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