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不是文人,就是想写下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思。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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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已经是快三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刚刚被从农村招工到工厂,周末我经常回家。

 

我的家在一个离我工作的工厂所在的城市有二十多里地的小镇上。那时候交通还不太方便。从小镇到城市有一条简易公路相通,但还没有通公共车。因此除了偶尔骑自行车回家,大多数时候我都是乘船 一种很简陋的但那时候却很普遍的机帆船。

 

我家所在的小镇古色古香,一条蜿蜒的麻石街沿着一条小河延伸,沿河是鳞次栉比的吊角楼。一座明朝时建的石狮青石桥横跨小河,与另一岸的街区相连。桥下停泊着一些木帆船。到夜晚明月初起时,微波荡漾,帆灯点点,别有一番温馨。每年的端午节,桥下龙舟相竟,桥上情歌起伏,令人感到一种家乡特有的风味。

 

我一般都是在星期六下班后回家,吃上一顿父母特意给我准备的美味佳肴,酒足饭饱后就出去找我的狐朋狗友聊天侃大山,第二天再带上一包或是一瓶父母为我准备的好吃好喝的东西,又坐船回到我工作的城市。从机帆船码头下船,走到我家,要经过那座桥。好些次回家经过那座桥,我都会看到我父亲坐在桥的石墩上,对着河抽烟。他那头苍苍白发,在夕阳的光辉里格外耀眼。

 

他每次看到我,都是一幅不经意的样子。也不起身。对我扫一眼,就把眼光移开去,看着那河。我走过去喊他一声爸,然后问他,“你在这里干什么?”

 

“不干什么,随便坐坐。”他总是那样回答。然后他告诉我,“你妈做好了饭,在等着你呢。快回去吧。”

 

“我们一块走吧?”我说。

 

“你先走。我抽完这支烟就来。”我爸说。

 

我于是就往家里走去。总是我走不多远,我父亲就把烟头扔到地上,用脚掐灭,跟在我后面回家,但总是有段距离。

 

事情就是那样简单。我从来也没有去多想。我父亲年少时当学徒,后来成了南下大军中的一员。小时候靠拾牛粪卖钱读了半年的私塾,大多的字是在部队的文化课上认识的。因此他性格粗犷,没有什么文化。我的受过良好教育的母亲就曾向我抱怨我父亲是个大老粗,不懂感情。我想母亲说的大概是对的。大老粗之所以是“大老粗”,原因之一就是他们在感情上粗造,不细腻。

 

但是多年以后,并且是在我父亲去世多年以后,是在我自己的女儿长大成人以后,我突然悟到,我父亲在感情上其实很细腻,并不是一个“大老粗”。

 

我的悟出,是在等待中实现的。

 

四年前女儿离开了家到外地去上大学。隔一段时间,她回家一趟。开始回家的时间间隔密一些,几个星期一次。后来慢慢的就回家少了,几个月一次。她每次回家之前,我都要细心的准备一下,想想她在家的时间里吃什么,做什么,为她准备好睡的,用的,洗澡洗头必备的。我还想找机会与她在一块多呆点时间,比如说一块打打高尔乎什么的。

 

女儿是个懂事的女儿,她知道我的心思。也想尽量满足我的想法。但是,她更多的时间是必须和她的同学朋友在一起。就像我当年回家时大多数的时间是和我的朋友们在一起一样。于是,每次她回家,我的等待就开始了。开始当然是等待她从外地回家。然后是早上等她起床 我想等她起床后做点好吃的给她吃,与她共进早餐;晚上等她回家 她不回家我就没有办法入睡,总担心深更半夜的她在外面不安全。那些等待都是漫长的。因为她常常要睡到中午甚至下午才起床,要到凌晨一点,两点才回家。不过,等待的结果常常也是我想等而等不到的。她起床时,往往是因为新的一轮约会的时间已到,她不得不起来,迅速去赴约。于是我就失去了与她共进早餐的机会。晚上等到很晚了,往往是接到她的一个电话,“嗨,爸。我今晚就睡在我朋友家了。我爱你。晚安!”

 

一天,就是在那种等待中,我突然想到了我的父亲,想到了我的那坐在桥头抽烟的白发苍苍的父亲。我突然明白了,他是在等我回家!他的内心深处的对他儿子的爱,驱使他每到他儿子要回家的时候,就行去那桥头等待。但是,他的粗犷的大老粗的军人的性格又驱使他把他的那种等待藏在心里而从不表白出来!

 

我要是更早的明白我父亲的那种等待就好了。我要是在他还没有去世之前就明白他的那种等待就好了。那样我可以待他更好一些。我会争取跟他在一块呆更多的时间。我会少一点与朋友们在一块的时间而把那时间给他。我会在他去世之前回国去看他一次,哪怕是一次!哪怕我因为回国去看他而回不了北美!

 

我父亲还会在等待吗?我愿他老人家不要再有担心,不要再等待,因为 -- 我过得很好。我也不想再有担心,不想再有等待,因为 我女儿过得很好。不过,我做得到吗?

linda319g 发表评论于
可怜天下父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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