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应黑道，追忆流氓

英雄年代（流氓兴衰史）一

四十年前的事。
一个晚上我在黑黝黝的弄堂口看见几个人围在一起，看得出是两派人，我和小伙伴们凑上前去看热闹。
这些人都不穿流行的军服，不属于红卫兵一类，裤脚管紧裹着腿，头发分线往后梳，油光闪烁。他们在谈论打架的事，讲的是切口，神态语气如同谈生意那样，没有一点点剑拨弩张的气势。我第一次亲耳听到那些流传的切口，无疑象听到天书。两派人马讲定明天晚上在三角地花园配模子。（摔跤，那时打架都是一对一，哪像现在打乱架群架）
我第一次看见真实的流氓。他们并非牛头马面，这些人就住在附近，经常走过我们这条弄堂。其中一派的一只鼎（大王）就住隔壁弄堂，叫老K，平时很沉默神秘的样子。今晚切口一句句从他的嘴里倾泻出来，我觉得他伟大极了（现在叫酷极了）。
第二天晚上我们到了三角地，两派人马已经到齐。空地上站出一人，对方也站出一人，然后两人扭打在一起。“钩腿”！“拷腿！”“大蹩子！”两边的人喊叫为自己人鼓劲，“背包！好！”，听到啪一声，一人已被摔倒在地。
又走出一人和胜者较量，他似乎来势凶猛，一出手就钩住对方的脖颈，然后闪身贴腰用腿反钩对方的腿。他只要力量到位对方就会往后摔倒，这记漂亮的动作引起叫好声。可是对方的腿力相当健，僵持了几秒钟，终因反力作用他自己向前扑倒在地，对方压在他身上，咚，他的头部先着地，他的手脚依然紧紧钩住对方。他站起来，似乎若无其事，不拍打衣服，也不揉脸，站到一边。
老K一直在旁抽烟观战，这时老K扔掉烟卷，褪下上衣，边上有人接了，众人闪出道，他走上前去。
突然有人喊：条令来喽！（便衣）
我还在纳闷，刹那间，两路人马四散星走，那迅即的动作和刚才的雍容姿态判若两极。原先还簇拥着人群的地方现在只有月光留在那里。
他们是流氓？
回家的路上我几乎要流泪。我突然明白，自己真正喜欢的是老K这样的人，月光下，我觉得自己伟大起来，崇拜从今晚萌发，我崇拜流氓！
流氓们的黑包裤，大翻领，懂经鞋，很快就颠覆了军装世界，风靡一时。

初期的动乱过去了，学校都停了课，红卫兵们的历史使命已经完结，处于空档期，他们不知道稍后巨手一挥广阔天地正等着他们。形势正向着更大的政治阴谋发展，单纯的年轻人便无所事事，闲逛游荡。我们暂时没有大人主宰的家，便成了聚合场所。
那时社会上流氓阿飞正风行，取代了红卫兵的时髦风潮，成为街头巷议的对象。我在家里每天接受最新的课程：某某路谁谁出了名，胳膊有那么粗；谁谁是某某路上的一只鼎；昨晚谁谁带了一批人到那里那里配模子，为了抢一个喇三（女流氓）------人们说的津津乐道，我听得入迷。
流氓行径折射了人们的反抗心理，引发英雄共鸣。每天的课程给我一个映像：这些人里早晚会出个流氓。流氓是我最初的朝圣，我久已沮丧的心因此又活跃起来，跑前跟后向这些未来的流氓们献殷勤。
大哥他们也真的行动起来，不知从哪里弄来杠铃哑铃吊环扩胸器，我家的院子和弄堂成了练身场所，每到黄昏院子里就响起丁零当啷铁器撞击的声音，粗重的喘气声以及散布的最新消息，一切都让人振奋。这是流氓的孕育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