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人世间(8 - 14)

本书讲述了作者(我)在半个多世纪的人世间所经历的种种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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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这一年,我大了一些了。

正是春暖花开时节,我父亲带上我和哥哥远足踏青去,去哪儿,去和尚庙。

也是从永宁巷西头沿城墙根走出西门,由一条缓坡大路登上元宝岭,岭头两侧为更为雄奇的山峰,两峰夹峙俨如一巨型元宝,由此形象而得名。我们在元宝岭头稍事休息后,即从西坡下山,路也是石板铺就的,下得既快又惬意,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这马便是自己的两条腿,这春风得意就难说了,出来游玩也算吧!

走到快到山脚时拐进一竹林深处,在深处可望见远远的向平缓山坡延伸的一层层殿宇,这是闻名遐迩的明因讲寺。

从望见寺院到进堂入殿,还有一段小径要走,小径隐埋在松林丛里,阳光只能曲折地穿越细缜的松柏枝叶的隙罅,才能洒落在曲径上,洒落在潮湿地上,潮湿混合了腐败树叶而散发的浓重气味,真让我们难以评价好闻还是难闻。

这一天,明因寺举行至为隆重的仪式,四里八乡成百上千新进佛门的僧尼要在这里剃度受戒。

我们是冲着观看这隆重仪式爬山过岭而来的。

明因寺院前一片开阔地带,草木葱茏,蝶舞蜂飞。我极目四望,杜鹃花势大气壮,红透远山近丘,我洗耳聆听,是百灵布谷一声声富有神韵的啼唱,连长尾松鼠也欢快地在松枝上下流窜,它们都以大自然的一员参与春天的喧闹。

进了山门,穿过前殿,甬道两旁一行行排列整齐的参天古柏,把上方那巍峨的大雄宝殿拥护得更显出威肃的气派。在左配殿前的平坦的石板地上,排列有序地卧伏着穿着皂色斜襟僧衣的出家人,稚嫩的脸庞,垂闭的眼睑,透出对命运的无奈和对佛国的期待。不过,最让我注目的却是一个个摆放齐整的溜圆精光的脑袋,脑心处印着用铜笔套盖得的三排四行十二颗黑圆印。

我们借宿在一间清冷洁净的禅房,泥砖地、木板墙、木窗棂、褐麻帐,在这里等待今晚夜半的受戒盛典。而我已熬不住睏乏,早早睡下了。

午夜,钟鼓大作,我却仍在梦中误入深山老林,正被一只山中王追赶,它张开血盆大口,向我扑了过来,我想喊叫而喊叫不出来时,被同我抵足而睡的哥哥喊醒,揉着眼睛不知所措,哥哥再提醒我,才跟着迈出禅房,才听见满山野震荡的钟鼓声,我拉着哥哥的衣襟匆匆来到大殿,只见光头上明白印着十二个铜笔套印的僧们,一排排一列列齐整地跪在蒲团上,口中不住地以颤抖的声音诵念“南无阿弥陀佛”。

我抬头望去,在正中佛祖像前搭起的平台上,一张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位老者,僧衣外斜肩披一件血红袈裟,手边树一根金色禅杖,面向跪拜之受戒者,口唇微微翕动。这可能是明因讲寺的方丈,在方丈两侧,斜翅排开有职务职称的大和尚,有十来个之多。

我年少不谙事,在蒲团间走动,光头们高声念诵“南无阿弥陀佛”以壮胆量,但其高声总也敌不过钟鼓,在他们念诵的颤抖中,还能听出悲怆。

在蒲团中有一位老者——四十光景在我眼中已是老人了,以其无泪却颤巍巍的哭腔念诵“南无阿弥陀佛”,双手抖动着合十。两位执事和尚给他受戒,一和尚将十二粒约二厘米高、上尖下粗塔形燃香,照着他脑心上十二个铜笔帽印一粒粒粘上,另一和尚随即吹燃煤纸,快速引燃十二粒燃香,燃香冒着烟缓缓地从香尖燃向香底,还未等燃至头皮,大概这灼热感已使这位老者难以忍受,在两和尚猝不及防下,用本来合十的手,一下子把即将烧至头皮的燃香一粒不剩地撸了一地,仍旧跪着,还合着十,却哭丧着脸,用更加颤栗的声调嚷着“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两位执事和尚本以为这大岁数出家,总该有所觉悟,有所自制能力,却想不到来这一手。

我不忍看下去,从蒲团丛中走出大殿,独自站在参天巨柏下,竟不惧孤身,听悠扬的钟声和雄浑的鼓声。

直至第二拨受戒的女尼们走进大殿,我才醒了神也跟着进去。

这女尼队伍,大多十岁出头,也有才七八岁的,大的了不得十四五。他们在其师父的呵护下款款走动,由于袈裟太长太肥,不提起一截难以迈开脚步。她们顺从地按次序跪在蒲团上,也是双手合十,紧闭双目,只顾一个劲地念诵,其音量被钟鼓压住,即使走近身旁,听起来大不过蚊虫的嗡鸣。

我站在一位十岁光景的小尼旁边,慈悲的老尼用两枚“袁大头”捺住小尼两边太阳穴不住地揉动,企图以此安抚其情绪,减轻其灼痛。点香和尚麻利地完成他的神圣任务,我眼见燃香烧及头皮冒出一股青烟,另一和尚瞅准一个个小圆点,用手指头狠狠地摁下,小尼噎住“南无阿弥陀佛”,随着摁下的动作,哇地一声哭出,老尼以一迭连声的“罪过,罪过”消解。

过了寅时,我和哥哥回到禅房,然而,当我躺下却已全无睏意,我从大殿从钟鼓得来的紧张情绪松弛不下来。钟鼓歇了,“南无阿弥陀佛”念诵声止了,而我满耳朵仍然被这些声浪冲击着。

我眼睁睁的睁到天明。

9

一进入腊月,我天天盼着天快快地黑,好把一天天过得更快,好让过年早点到来。盼到腊月二十四灶王爷上天,我更是掐着指头算日子。

对我来说,过年最大的快乐,一是大人给的压岁钱能买好多鞭炮,二是穿新衣新鞋;也有最大的难处,一是不许哭,不许打碎碗盏,二是不许说带“死”、“爬”这些不吉利的话语,这会给一年带来晦气。可是,常常越不能哭,我越为一些很不值当的事情竟熬不住流出眼泪。这时,我姐姐赶紧把我哄到外头,满足我的要求,或者让我哭够了,过了劲,才帮我把眼泪擦干,达到能够摆出笑容的状态下回到屋里,其他家人都用眼睛白我,我这才意识这哭将会给全家带来的晦气,可后悔也来不及了,只得默默地坐在角落里出神。越是告诫自己把碗盏拿牢,不知怎的越会失手,咣啷一声可以让人惊心动魄,好似砸在全家大小心头的巨石。父亲立时把眉头锁得紧紧的,倒是不说什么,而这副皱眉的脸相,给了我无以伦比的压力,带着又闯了祸的负罪感,好几天学乖。

在父亲将眉头锁得最紧的时候,哥哥做个滑稽的动作,比如他对妈妈说:“你看,我这裤裆好像破了。”妈妈说:“刚做的,怎么破了,我看看。”哥哥把屁股蹶了起来,妈妈走近仔细寻找,眼看手摸,在这节骨眼上,不早不迟,他将憋着的气体释放出来,引得全屋人捧腹大笑,很自然将气氛趋向缓和松快,我也跟着笑了,大家也把咣啷一声置之脑后了。

这些戒律从大年三十、初一实行至正月十五灯节,也有说直至正月二十二。不过,到了后面便宽松多了。

新旧年之交的年三十,要进行谢年仪典,这对一个家庭来说是最为隆重也最为严肃的事情。几天之前,便逐步把供奉的三牲及其它菜肴置备停当,三牲是不可缺少的,它们是猪头、公鸡、鱼,其它可有豆腐、猪肉、年糕等等,放置于方形桐盘上,可八盘也可十二盘、十六盘。这一天,我母亲最忙碌了,一切置办整齐已经夜晚八九点,这时即使多么睏乏,也只能忍着,我们挤坐在灶间火塘前等待夜半的到来。

到了谢年的时候,父亲将由我们男性传递过来的桐盘一个个按次序摆好,然后亲手点燃香烛。父亲带头上香跪拜,然后我们兄弟按年岁次序上香跪拜,酒过三巡,跪拜三巡,跪拜必须三跪九叩,一丝不苟,父亲在整个谢年过程中,神情尤其严肃庄重,不苟言笑。

谢年就是祭天,感谢苍天过去一年的保佑,祈求来年仍赐佳运。谢年仪典结束时,父亲亲手将酒酹于大门外大地上,然后把门关好,全家上下不用招呼提示,都一声不响地上床歇息。

天一亮,听见外头鞭炮响,我父亲先起床,喊一声:“起来吧!”我们便随即起床,他开了大门,哥哥跟在他脚后跟跨出门放几响地雷炮和双响炮,再一串小鞭炮,这就开门大吉了。

这一天我可以尽兴地玩,没有哄带弟妹的任务,整天“野”在外头,滚铜板,掷香烟人……。

正月初二,我一早睁开眼睛,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初一怎么过得这么快,惋惜不已。用过早餐后,父亲将我们几个兄弟唤至楼上他的书房里,用他已经裁好的红纸条,让每人开笔,我们遵照父亲的旨意,用毛笔一笔一划极其恭正地写上“新正开笔,万事如意”,或“新正开笔,大吉大利”这等字句。写了之后,父亲摸摸我们的头,给予表扬:“好,字有长进了。”我们似乎都觉得有了这红字条,得到一年平安吉利的担保,心头有一种踏实感。

然后,我们在父亲的带领下,在太平城镇的大街小巷漫步,欣赏各家各户的对联,父亲一一加以解释,剖析其含意,对于有创意的大加赞赏,并要我回答其新意何在。对联多为红色,而有丧事的家贴白联,丧事已过去一年的贴蓝联。我在一蓝联前停步,对那额批“又是一年”沉思良久,深深感受着缅怀故人的沉痛心情。父亲发现我未跟上,回过头招呼我,他不愿我在白蓝联前停留。

但给我留下最为深刻的印象至今仍不能忘怀的,却是初二下午跟随父兄去常乐寺拜佛。

常乐寺座落在县后山的一处山窝里,走出西门,经过西较场,循一甬道再走一程,可到县后山山脚,拾石级而上,大约二百余级,即可望见寺门外的影壁,上书常乐讲寺四个隶体大字。走进门面不大的寺门,为一前殿,供着四大金刚,一个个弹出两只圆圆的眼乌珠,一色的凶狠样子,往日我都不敢正视,快步躲过,今日看去竟有几分和善,因为听人说,这四位金刚合起来表示的意思是风调雨顺。

常乐寺主持可涤法师,把我们引进大殿,我们按长幼次序上前跪拜。

我当年还说不来祈祷的话语,只是在三跪九拜中,在心中反复默念:“菩萨保佑我!菩萨保佑我!”然后抬头仰望佛祖表示出恳求的神态。佛祖打坐在莲花座上,双手指尖纤纤,一手放在盘腿的膝上,另一手大姆指与无名指相碰,半举在空中;佛祖低垂眼睑,慈眉善眼,我从他祥和的神色中充份地感受到菩萨已经答应了我的祈求,我得了心安。

从常乐寺我奔跑着下山,一路轻快。

从此,我觉得对人世的恐惧减去了许多。

初四那天的擦黑时分,我家的男性个个捧着三柱香,在父亲的带领下,列队踏上城墙头,按历书上明示的方向鞠躬礼拜,然后点了“存义堂”红灯笼,迎回土地爷。回程上我目不斜视,一脸肃穆,将土地爷供奉于楼上中厅之上,全家安福都托付给了土地爷的佑护了。

10

每天早上,我一醒来,就催着吃早饭,要早早上学,我把背着书包上学看成是天大的乐事,在上学的路上我总是一蹦一跳的,还唱着:万里长城万里长,长城外面是故乡……。

我不再在忠义祠那个初级小学就读,转到一所完全小学,这是太平数一数二的学校,校园大,操场大,班级多,老师多,女老师都穿旗袍,袖子越来越短,都缩到肩膀头上,下摆也越来越短,都短到刚卡住膝盖,她们领导着太平时装新潮流。

我高兴上学,可是当了学生的有些事情,却又成了让我耽忧的心事,伴随而来的是我动不动的哭。

上三年级的时候,我班里组织一次演讲活动,要求每个同学上课堂讲台讲一段故事,内容任自己选择。

虽然我预先打了演讲稿,还把稿子给我哥哥姐姐看,并问:“我照这样讲,行不行?”哥哥姐姐都说:“挺好的。”我说人家说挺好的是敷衍话,还要哥哥姐姐不许做别的事,坐下来听我演讲。我一本正经地演习了,哥哥说:就是没有做配合讲话的动作,譬如向前跨一步,眼睛向前方扫一扫,或者把手挥一挥。我光死板板的站着,光是不停地扳手指头。哥哥还做了示范,可我总是做不来,总是不由自主地扳手指头。哥哥看我学了几遍还是学不到位,便说:“扳手指头也不要紧,就这么去讲可以了,没有关系。”

哥哥的话反使我更是放不下心。

明天就要演讲了,我今天放学回来就开始哭:“明天演讲,我讲不好,怎么办啊!”妈妈哄我说:“你讲得蛮好的,不用耽心,不用哭。”我不听,还继续哭下去,一直哭到哭累了,上床睡着了。

第二天起床,我想起到了学校就开始演讲,耽心得越发厉害,又开始眼泪汪汪。妈妈说:“你还没有哭够?你再哭个没完,把眼睛哭肿了,像个红桃,上台演讲更让人笑话。”这才止了哭,妈妈帮我把眼泪擦干了,换上新洗的衣服,这才背上书包出门。

每学期的两次考试,期中和期末,总是一次次把我的哭虫勾出来。“我考不好,怎么办,不及格要留级的。”留级在我看来,是最羞耻的事情,也是最可怕的事情。

我哥哥在上二年级的时候,拿来一张留级的成绩单,他躺倒在灶间的泥地上,一面高声大哭,一面用双腿蹬地,用屁股搓地,竟把泥地蹬搓出一处大窟窿。“我不留级,我就是不要留级。”我妈无法可想,只好拿着成绩单找校长,校长无奈地说:“成绩单为了哄他,可以改一改,但下学期还是编在留级的班上。”这个遮眼法把哥哥暂时遮了过去。不过,从此以后,哥哥再也不敢贪玩不顾功课了。

对于我为耽心考不好而哭,我妈妈总是劝慰说:“你平日那么用功,过去哪次都考好了,不用耽心,放心去考。”

我的哭是对考试的看重,是心重的缘故,它是耽心,却不是伤心,而真正伤了我的心是一次受到老师无缘无故的罚跪,在大庭广众前,在操场的泥沙地上。

平日我最羡慕能参加童子军的学生,他们穿着套头上衣及膝短裤的黄色制服,戴上宽沿呢军帽,胸前别着符号,肩上挂着带飘带的肩章,脖子上还围着印上774团号的绿领巾,神气十足。尤其在西较场开什么纪念会的时候,童子军队伍吹着洋号敲着洋鼓,各队排头抗着各色小旗,一二一地行进在大街上,我站在街边把眼睛都看红了,然而,我没有资格,我读的年级和我的年龄都不够。

这天,上完了下午的两节课,774团童子军在操场作队列操练,我在操场边忘神地观看。大概近旁也有十来个同学在观看,他们是童子军,是比我年级高的学生。童子军教官一眼看见他们袖手旁观,就对着他们大声吼道:“你们怎么不参加操练。”这几个学生低声下气回道:“不知道今天要操练,来迟了。”教官是体育老师,整天在太阳地里晒,把火气也晒大了,他拿着军棍冲了过来:“迟了也可以进入队列,这是逃操,给我统统跪下!”于是,这十来个一个个都顺从地下跪了。我不是他们中人,与我无关,仍旧站在旁边看。这教官指着我喊:“你也跪下,跪!”我本来可以辩白:“我是三年级的,不是童子军。”可我被教官的八面威风吓得连这么简单的话都不敢说,居然也乖乖地弯了膝关节,跪下了。

这时候,全校各班级学生从开了闸的教室拥向操场,等待放学,操练也结束了,这位教官忘了十来个学生包括我等待他解除下跪的指令,不知干其他什么事去了。我们只能跪着受众人指指截截的耻辱,他们以为我们总是犯了严重的不轨才受到下跪这样的重罚。

我同十来个同学一样,苦熬着度秒如度年的光阴。

学生们唱完放学歌:“功课完毕,要回家去,先生同学,大家再见,明早会,好朋友……”都回家了,操场变得空荡荡,只剩下我们十来人,冷清跪着。

校长也要回家,不经意走过操场,很生气地说:“你们跪在这里干什么?快走,回家去。”好像还是我们喜欢这样跪着。

我揉揉跪成红肿的膝盖,硬憋着没有哭出来。待一进家门,一声从伤透了的心发出的长号,惊动全家大小抢前问询。我边哭边诉,将刚才所受的冤情诉说一遍。

家人听明白后,都一个口吻安慰我,哄我,只有我哥哥责怪我:“真没出息,只会哭,不会同老师辩。”

 (11)

太平城突然之间热闹起来,甚至可以用鼎沸来形容,从东门涌进一股浩荡的人流,人流领头者双手捧着用明黄绸布包裹着的斗,斗里据说有一条龙。

这是一支由乡民自发聚集的求雨大军,上万人不止,形成一条长长的队伍,总有七八里光景长,反正望不到头。

这一带有三个来月未曾下过一滴雨,农田龟裂,苗禾枯黄。

都是这么说的,龙主天下风雨。至于龙为什么不干好行云播雨这份本职工作,其原因有多种说法,有说因母龙不出来,公龙也就没有兴致出来了;有说因某人士开罪了龙,龙给予报复;也有因找不到因由,便说大概龙的懒性发作,呆着不出龙潭。不论何种缘由,唯一的办法是将它请出龙潭。

深入龙潭才能请到龙,而如何深入是件不很容易的事情,必先做七日七夜的水陆道场,请龙人更须沐浴斋戒,不吃烟火食,择黄道吉日,孤身撑竹筏进入栖有龙身的山坳水潭,只要捉住一只青蛙或水蛇,就算请到龙驾了。

请出龙驾设坛祭拜数日后,便在四乡巡游,用黄绸布包裹的斗后面,跟随着女人不能参加的求雨请愿队伍,队伍越走越庞大,但秩序井然,一个个光着头让烈日暴晒,人手一柄蒲扇,右手一举扇仰天长啸:天龙王,地龙王,行雨!长啸后随即左单腿下跪,左手同时扶地,如此三步一啸一跪,连绵不断,此起彼伏,蔚为壮观。

一路上,巡游大军如遇前方牌坊之类建筑物,必须千方百计能让黄绸斗从牌坊上方过去,切不可让龙王屈就于牌坊下。此时,乡民早已准备好两面长梯,一人捧斗从牌坊这面上去,从牌坊上头递与从牌坊那面爬上的另一人。无论怎样情况,保证了龙的至高地位,满足了它渺视世界唯我独尊的心理,架子摆足,面子给足,马屁拍足。

求雨大军穿东门进太平,城隍庙就在东门内,首先经过庙门前。城隍庙主事早已探听到龙王即将途经,心想从官阶说,龙王爷比城隍爷大,此事绝不可丝毫怠慢,将城隍老爷换上素装,抬至庙门口迎迓。

城隍老爷塑像本来塑得面带微笑,像个和善亲切的父母官,他当然不改面容微笑着看着这支长龙三步一啸一跪地过去,乡民对城隍庙此举甚为满意。

本来求雨大军从东门进来,循东西笔直大街便可由西门出城,却偏偏向北拐去,非要打县府门前经过不可,乡民们就要借龙的名头在县长的头上摆摆威风,看你县太爷怎个态度。

然而,县长不肯拉下面子出来迎迓,他也可能有不出来的一百个理由。于是,龙军在县府前止步不前,对于县长如此渺视神灵,渺视民情,简直不可容忍,不可饶恕,个个怒火冲天,举起愤怒的拳头,瞪出愤怒的眼睛,喊出愤怒的口号:“出来!出来!”

县府前并不宽阔的地面,前面不走,后面不断地拥了上来,前后挤成一团,成了水泄不通。

县府前加了岗哨,严阵以待。

如此僵持了大约二个多小时,愤怒的更加愤怒了,真有冲进县衙大门之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县长戴一副金丝边眼镜,留偏分头,穿一袭不甚合身的白长衫,踱了出来,在门前正当中直直地站着,面无表情,一语不发,可以看出他此举乃迫不得已而为之。百姓当然看得出他的不情愿,但总是听从了百姓的要求。

这场风波总算平息下来。

求雨大军出西门,浩浩荡荡开上鹤呜山头,而它的队尾还在太平。

龙军穿经太平竟有半天之久,县大队全部出动以维持秩序,兵们也趁此大好时机发发威风,求雨人团结一心,他们是不敢碰的,对拥挤在街两边看热闹的人尤其对妇女,则尽其所能,他们左手持“汉阳造”,挥着右手:“站开!站开!退后!退后!”而常常瞄准女人胸前凸起处推一把,甚至捏一把。

我当年年岁尚幼,并不知晓在此处推捏的意义和作用,只是不明白为何经兵的这么一推或一捏,这女人立时满脸通红,躲到人后去,再也不敢挤到前头观看热闹。

当求雨大军队尾也走出西门,人们突然发现天越来越重地阴了下来,而在西北角出现一团团滚滚乌云,可刮的是东南风,团团乌云滚向更加西北的远处,而太平的天空又渐渐地亮了,太阳又探出头来。

人说,求雨大军真把雨求来了,可惜都下在邻县。

也有人说,太平有妖精,作孽太多,龙当然要给予惩罚,有雨也不下在这里。

(12)

在太平城的三条溪流中的中间那一条,从西城墙穿洞进来的一段叫上水洞,从东城墙穿洞流出前的一段叫下水洞。

有一年秋天,在下水洞的溪流上头搭了一个戏台,有一“的笃班”要在这里做戏。

往常,经常有“的笃班”来太平演戏,如果有名角,戏班名气大一些,就会在文庙里那个永久性戏台上演,不用临时搭台,而且要购票入场。的笃班就是绍兴戏,后来发展为流行江南的越剧。演员一色女性,名角不是演花旦,就是演小生,演的戏文都是才子佳人,落难相公与相府千金私订终身后花园,几经周折,公子状元及第大团圆,催下了多少看客的眼泪,很是叫座,一演就是个把月,以至二三月;名气小一点的就用东狱庙前的戏台,不用买票,自带凳子去,早去占好位。再次一等的戏班便自搭戏台,也没有开阔的场地,看客站着仰着头看。

这一“的笃班”自然是属于再次一等的了,都是些十二三,了不得十四五的女孩,无怪连东狱庙的戏台也占不上,只能自搭戏台,而且搭在沿街的溪流上,台下有一半地盘无法站人。

反正是白看的,我也跟着去了,这一晚演的是《劈山救母》。在咚锵咚的锣鼓声中,我挤在人丛中。我个头矮小,要看得见戏台上穿红着绿的,本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不小心还可能被挤入溪流中成了落水鸭,因为溪和街没有护栏之类的隔阻物,人丛中稍有不安定因素出现,就有落水的危险。对于我这样大的小孩来说,赶热闹看戏常常看不出戏文的名堂,却要付出不菲的代价。

但是,我和我的同龄邻居伙伴,还是坚持有戏必看。不知什么缘故,这个女孩“的笃班”对我具有特别的吸引力,尤其在《劈山救母》中看了沉香为救出被压在山底下的母亲,与那额头上竖着长了一颗眼睛的三只眼名叫杨展的舅舅那场武打戏,真让我百看不厌,今天看了,明天还去看,掉进溪水里成落水鸭也情愿。

我当时也不会去细想,为什么这么喜欢看这女孩做的沉香戏,是因为他为救出落难母亲敢于与武艺高强的杨展叫板这种精神感动了我,还是因为扮沉香的女孩长得好看。其实,女扮男装而且经过涂脂抹粉没有不显得光鲜动人的,所以还是沉香的亲情和勇气打动了我幼小的心灵,可又不可思议,我却时时想念扮沉香的女孩,我放学还未回家就往下水洞去转悠,抱着偶遇这女孩的愿望。然而戏台是空荡荡的,没有“的笃班”的影子,我觉得心头无着无落的。我想打听“的笃班”借宿在哪份人家,可又不好意思开这个口,人家如果问我,找“的笃班”有何贵干,我怎么回答?即使我打听到了,可能也不好意思真的去看望。

女孩的“的笃班”在下水洞大约只做了一个礼拜的戏就转移他乡,戏台拆了,下水洞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接连几个晚上,我在睡梦中都梦见沉香与杨展武打的场景。沉香一手挺枪,一手併住食指和中指,把全身的力气汇聚于此两指尖上,先收回胳膊,再以这刚劲的指尖戮向杨展,并咬着牙,从牙缝间迸出:“快快交出我母!”

是的,是沉香打动了我,演沉香的女孩也打动了我,打动得我日思夜想这再次一等的女孩“的笃班”。

每年,总有各色戏班轮番来太平做戏,我不盼望名团名角,就盼望演《劈山救母》的女孩“的笃班”的到来。可是,她们总也不曾再来太平,我再也没有见到沉香,见她咬着牙迸出:“快快交出我母!”

(13)

我当然记不得是那一天了,但记得天气一天暖和一天的春天。这一天午前,我从三台里与同伴玩累了回家喝水,看见堂前坐着一男一女,从面相上看,都很年轻,而男的由于成天在太阳地里劳作,风吹日晒,皮肤粗黑,抛却这些因素,了不得二十七八,女的细皮白肉,二十一二吧!

男的光头,短打,灯笼裤,一色皂色,女的后脑勺盘一大大的银簪红头绳发髻,月白斜襟袄,腰间系一条墨青底白粗花围裙,脚下一双褪色绣花鞋。男的把眼睛只往房梁顶上看。女的眼睛水灵灵的,却也只肯往自身脚面上视。

他们是来太平打官司,央我父亲代笔写状纸。不巧,父亲出门了,他俩便坐着等。

我父亲是太平出名的诉讼代笔人,只要当事人将案情叙述一遍,他便能找出法律根据,写出简约明白的诉状;若为被告,则寻出对方可击之懈予以反驳,经他指点,官司大多获得胜诉。然而,他因为受家庭经济条件和环境方面所限,未能上过大学,没有受过法律专业的专门训练,不能取得挂牌律师的资格,不能出庭当辩护律师,只能为人咨询写状纸,获取润笔费,在这里谓之土律师,或谓之讼师,似含有更多的贬意。

虽说不是挂牌律师,可找上门来求他的人比挂牌的多得多,有时甚至可用门庭若市来形容。因此,我父亲在性格上常常表现出既自傲又自卑的两面性,自傲的是未学过专业却把专业掌握得如此得心应手,对官司的发展预料得如此准确无误。每日润笔进帐可观,可出手也大方,手头不留钱,不置田产,用光算数,不想明天,其收入除养活一家十来口,还不吝在自己身上作更多的享受,一日三餐吃得很是讲究,老酒鱼肉不断,并食用燕窝、银耳、沙蒜等高档滋补品,甚至一度染上吸毒。自卑的是做律师做得风风火火,却取不了律师资格,不能坦荡荡地挂出牌子,心头总有一股说不出的火窝着,不平,不满,吸毒自戕恐怕也是源于这样扭曲了的心态。

在太平,三教九流都有我父亲的朋友,了解民情,从民情中了解官情,使他在接受乡民的诉讼咨询时,一听事由便知原委,是非曲直早已了然于心,辩驳言词也从笔尖汩汩流淌而出,常常是诉讼人刚将案情叙述完毕,诉讼状已经挥就。

父亲从不在推车卖浆朋友面前显露他的自傲。每日天刚蒙蒙亮,他便带着我和哥哥或姐姐,在太平的城墙头东南西北漫步一圆周,与我父一起漫步聊天的有摆糕饼小摊的驼背老六,有头顶一桶豆子芽沿街叫卖的拐脚度梅,他们踱步到了日出时分,我父将我抱上城堞上,同度梅老六们一起面向东方,定晴迎出一团耀眼光亮的圆球。

在街上漫步东看看西听听,找熟人抽烟聊天,是父亲一项乐此不疲的嗜好,他常对我说:“到处留心皆学问。”

父亲终于在快吃中饭时回来了,他见两位客人第一句话是:“对不住,让你们久等了。”

父亲请两位乡人一起坐下用饭,但他俩推辞总也不肯。于是,父亲一面喝老酒,一面听女的诉述。

我在旁听了个大概。女的所嫁男人不是这个男人,而是另一亇男人。那个男人与这个女人结婚后,没有生养出一男半女。因为穷,那个男人把这个女人典租给邻村的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也是因为穷,娶不起女人,却想有个后嗣继其香火,于是承租了这个女人,租期为三年,契约写明,不管三年内生养不生养,生养几个孩子,三年期满这个男人必须把这个女人送还那个男人。当然,契约是基于两个男人的两厢情愿,女人只是一个典租物,根本不容许她的意愿存在。如今,这个女人同这个男人果然生养了一儿,孩儿也快两周岁了,典租期也快满了,而这个女人舍不得孩子和这个男人,觉得这个男人比那个男人好,更可以同自己的亲骨肉在一起,反正过的都是穷苦的日子。这个男人当然很愿意,才同她一起来太平求高人想想办法,虽然他一言未发。

父亲听完,放下筷子,长长地叹了口气,抬起头对他们说:这官司很难打得赢,法理和情理之间难以通达,法院恐怕无法解决这样的问题,除非你的丈夫肯与你离婚,这对他来说大概不可能做到,这是谁都能想像得到的。……

女人听了,神情变得茫然,半天没有出声,还是从未开口的男人开口了,他轻轻地对女人说:“走吧!”然后,对着我父亲轻轻地点了点头,女人立起身也欠了欠身。

父亲从饭桌边站起来,目送他俩走出门口,过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这事真的没有办法可想。”摇了摇头,继续用他的饭。

我不懂得形成这个事情许多关节的为什么,却很有仔细去听的兴趣。我希望我父亲能帮他们打赢这官司,对我父亲居然皱眉叹气感到很失望,因为这很不符合我的愿望,我愿望这个女人同这男人过,他们两人应该在一起。

结果,这一男一女却都失望地走了。

我好像比他们更失望,甚至伤了心,难过了好几天。

几十年过去了,这月白斜襟袄、墨青底白粗花围裙也深深地留在我的记忆中。

(14)

我父亲病倒了,病得很重,上吐下泻,吃什么药都止不住,而他却强打精神,仍旧里屋外屋的走,不肯躺在床上,实在支撑不了,便在躺椅上躺一会儿。

母亲在灶间里偷偷地抹眼泪,她说得了这种时疫病便无救了的,于是,我们几个兄弟姐妹听了这话个个脸上爬满愁云,除了三岁的妹妹和还只能坐在坐车里的弟弟,这两个小人只知道咧开嘴哭却不知愁滋味,他们哪里晓得,如果没有了父亲,全家人都将走上沿街乞讨这条路,像住在养济院那些惰民一样。

而且,得这种疫病还不敢声张,因为政府有这样的规定,凡得此病者得强制拉到南门外的一个破庙里,在将死未死之时将其埋在石灰里呛死,并立即烧掉,这更加令我们全家上下难以接受。

我自个儿不声不响地爬上自己的眠床,放下布帐,掩面哭泣,还得憋住不出声。

我所以偷偷哭泣,是因为我想起种种事情,心里难过得难以自抑。

我想起每日清晨,父亲走到我床前,轻轻地抚摸我的头:“醒醒吧!快起来,早起早睡身体好。”他牵着我的手,一步一步登上城头,把我抱上城堞看日出,抱住我的腰再三叮嘱:“站牢,千万别掉下去。”游完城头在回家的路上,经过春森食品店总要给我买我最贪吃的绿豆糕。

我想起,我父亲忙完了接待一拨又一拨打官司的乡民,走下楼来,从衣兜里摸出一张张钞票,也不数点,分给我们兄弟姐妹,让我们自主去用。当然,我总是如数交给母亲,但我却得到了父亲给我的那份宽厚和大度。

我想起,我发了高烧,半夜里不叫大人自己起来去便桶,跌了一跤,身体虚弱得爬不上床去,父亲警醒后,抱着我嘤嘤地哭,捶胸顿足自责未能照顾好我。

我想起,每日吃饭的时候,父亲一面吃着一面给我们儿辈引证据典讲诗文,他要求我们要成为有用的人,要不怕困难,能吃得起苦,并引用孟轲的“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他要求我们做事情不可以光由着自己的性子,也要从别人的角度想想,尤其要想着父母的存在,并引用圣人孔丘的话:“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他要求我们善于保护自己的身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要随时小心,注意稳妥安全,也引用圣人孔丘的话:“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常常教我们背诵诗词名句,然后他背诵了上句,让我接下句,我至今仍清楚记得,他拿腔拿调地诵出“王师北定中原日”,我也拖长声调接上“家祭毋忘告乃翁,这时正是日军侵华的抗战时期。

我想起,父亲给我的都是笑脸,都是慈爱,从未瞪过我一眼,更不要说打骂了,甚至连拍一下我的屁股都未曾有过,即使我有了过错,别的家里子女受父亲的打骂被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我想起,我听哥哥说,还是早两年的事情,有一乡民生一独子,被抽了壮丁,而兵役法明明规定独子不抽丁。此乡民不服求我父状告当地保长,父亲听了说,独子被抽丁不是一家两家的事,听说各乡都有这样的事,要告就告县兵役科长。此乡民不敢,我父给他鼓动,并免了他的诉讼费用,结果这位县兵役科长给告了下来,撤了职。这就是我父亲偏要碰硬的犟性硬气,他为此得罪了不少人,加上自身也有如吸毒这样的把柄拿在人家手里,常常遭人算计,被官府追捕,并几次投入大牢,但这犟脾气不改,吸毒倒在吃亏中醒悟不再了。我就曾亲历警察从前门冲进来,他从旁门踅进邻舍家,然后没事人一般从容走在大街上,随便进朋友家聊大天,随时随处都有掩护他的朋友。我也亲历过伴我姐姐一起为关在牢中的父亲送牢饭,我没有为送牢饭而伤感,因为我见父亲在牢中睡得着吃得香,还能谈笑风生。

我想起,现在连牢饭也将送不了了,父亲将被送到孤乡僻壤的什么庙里,在那里白白地等死,我怎么能接受得了这么严酷的现实。

我母亲迈着小脚,上东山,下西岭,走遍四乡山头,求仙许愿,撮了香灰,用障眼法哄父亲吃下,自然仍旧丝毫无济于事。在一筹莫展的情况下,她自作主张请道士来家禳鬼消灾。母亲知道父亲一向不信道士的装神弄鬼,可又没法瞒住他,只好把他的躺椅移至凤翼,更重要的是千万不能被官府发现父亲得了这时疫病,而道士禳鬼总是大张旗鼓,喊七吆八的,因而讲定简化程序,不用鸣器,只由道士在各房间走一巡,用尘拂扬前拂后,用七星宝剑刺东划西,口喷圣水,突然间吆喝几声,并在各门口张贴张天师在此的符咒。从阵仗看来,即使捉不住鬼也得把鬼吓跑。

我亦步亦趋跟着道士也走遍各个角落,似乎觉得这屋里藏着存心害我父亲性命的鬼,确实捉住了,赶跑了。

但是,道士脱下道袍,收拾了法器,得了我母亲付给的捉鬼费,家中恢复了平静,父亲的病情却未见好转,照吐照泻不误。

为逃避官府对霍乱病人的搜查,我父决定去常乐寺躲避,在夜半三更雇一顶轿子抬至山窝,我母亲跟随去服侍,把家里一大堆不懂事的孩子托付给邻舍度姑娘照料。

度姑娘是我们对一份邻舍的长者亲切称呼,这份邻舍还不是贴隔壁,隔了三四份人家,平日里相熟相知,有什么好用的好吃的总要相互送送。在我家遭遇这等厄运,度姑娘每日都来帮我母亲做家务——烧饭,洗衣,好让我母腾出手来做由于我父得病所繁衍出来的各类事务,譬如请医生,请道士以及上山求神拜仙等活动。母亲随我父亲去常乐寺,把整个家交给了她,她也不怕时疫病的传染,毅然承担。这时候,我们兄弟姐妹,不论大小,个个都变得学乖听话,明白家庭当前面临的严峻处境。

我父亲到了常乐寺,不耽心捉进破庙用石灰呛死,我母亲也不那样浮躁乱求神许愿,静下了心。这时候,我哥哥也染上了此时疫病,也是上吐下泻,度姑娘作主,请了天德堂药铺坐堂先生高志祥诊治,煎了三剂便利索的好了。

高先生并不是太平著名中医,他坐堂的天德堂不过是间小药铺。我姐姐立刻跑到常乐寺把此消息告知,母亲一刻未耽误下山,把高先生接到常乐寺。高先生见我父都已脱了相,便抱怨道:“怎么不早说呢?”他在床沿坐下,不让父亲欠身,把了好一会儿脉,也皱了皱眉头,沉思好一会儿后,命笔开方,交代我母亲说:“试一试,吃了后如还不好,再来找我。”

说神奇真是神奇,第一剂下去,泻止住了,吃罢三剂便大愈,不用再找高先生了。

经过这场大病,父亲虚弱得说话都缺乏底气,而眼睛尚有光亮,他叹道:“神仙不在天上,就在人世间,太平有高人。”

Mulan_t 发表评论于
very interest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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