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开始的时候距离我去美国足足有两年多的时间,我刚刚结束了前面的一段爱情故事,那段爱落在东京了。
一天朋友打电话来,说有一个杜克来的博士生,美国女孩,想不想认识一下。我问,为什么问我,他说,看你有对外交往的倾向。我笑,不过是见个女孩,干吗分里外,见,为什么不见。
周末女孩来了,她给自己起了一个十足的中文名字,叫姗姗,她的英文名字我一开始读不清楚,之后就再没有喊过她英文名字。她说的一口流利的汉语,我夸她,她说:“哪里哪里”,让我想起前面那个女友,同样讲流利汉语,我夸她的时候,同样说“哪里哪里”,看来日本和美国学生学汉语的时候用得是一套教材,哈哈。
虽然是初次见面,一点生分的感觉都没有。跟中国女孩在一起的时候容易有很多骄傲和矜持,跟老外在一起,因为表情的细微处,文化的细微处互相琢磨不了,捉摸不到,所以就省掉了骄傲和矜持,交流毫无障碍。在我的住处,我们合作了一顿家常饭,因为她说她喜欢中国菜,而且喜欢家常菜。说是合作,她最多能打个下手。潦潦草草地做了一顿饭,却赢来巨大的褒奖,我知道是夹带了美式夸张的。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她就走了,临走对我说,下次再见,一言为定。
当然,如果只有下次再见,就没有后面的故事了,事实上我们在一起两年多一点时间。生活从来是丰富又琐碎,以至于我要描述跟她在一起的活动的时候,只记得逛街,吃饭,看戏(好在她不是特别爱这口,只是看最必须的),上酒吧。跟她认识的第二年冬天,我们一起回了一趟我的家乡,不过那里已经没有家人,我们一起上楼看了一眼我的旧居就回旅馆去了。有意思的是,两个老外都去过我的家乡,而别人则没有。
她到北京来搜集博士论文资料,她的活动能力大得很,汉语又顺溜,所以我实际上没有帮她什么忙,全靠她自己在北京相关机构流窜。倒是她在英文上帮了我好多忙,跟她认识一年后我开始申请美国大学。她帮我字斟句酌地修改sample paper,personal statement等等。我付钱给她,然后用她的支票付申请费给美国大学,仅此就帮了我大忙,否则我得到先到黑市兑美元,然后到银行排队开汇票。
那年春天她要回国了,也就是说我们要分手了。如果故事到此结束,那就平淡无奇了。在她回国前夕,我收到了几份美国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我挑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一所。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凑巧,我的梦落在她的家乡---波士顿。她走了,在春天里,距离我去美国只有半年时间。上帝安排一切,似乎,她就是为了我来到北京,又为了我提前回到家乡的。
我从底特律入境,然后转机飞往波士顿,等我走出gate,我看到她在向我招手微笑。。。她用她的蓝色的轿车把我拉到她的住处,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中午。她告诉我不要立即去睡觉,尽量挨到晚上,那样才容易倒过时差。我同意了,我们一起到山路上去散步,我第一次感觉到美国的空气如此之好,贪婪地吸着,睡意全消。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时差二字是什么意思。从此以后我从来不需要倒时差,无论来回。
接下来的一两周是最困难的日子,我不知道如果没有她的帮助,我怎么能在人生地不熟的波士顿开始生活。倚仗她,我甚至没有跟学校的中国同学会联系。每天她一早把我拉到学校,晚上又拉回来, 要知道她的住处离我的学校非常之远。周末带我找房子,直到找到房子,她的劳累才结束。虽然好多年过去了,我依然想借这个机会对她说谢谢。
从前我领着她逛北京,现在轮到她领着我逛波士顿。首先是校园附近,银行,邮局,商店,酒吧,咖啡厅,餐馆,甚至冷饮厅,她带我一一熟悉过。很快,我就把开始生活需要做的准备全都做好,很快,我就被沉重的学业卷得喘不过气来。
冬天很快来到,感恩节那天,我到了她的父母家。那天我第一次知道,感恩节是美国最大的节日,比圣诞节要重要,她的兄弟姐妹从各个州回到父母身边,一大家子的人好热闹。她的父母在波士顿有两处房子,一处在闹市区,比较小,也不常去住。另一处就是这里,紧靠着海,二楼的主卧室一整面墙几乎就是一个玻璃窗,用来看海景的,用卷帘保护着,按一下按钮,卷帘会自动打开。参观房子的时候,我看到过道上子女们小时候的照片,有一种从遥远处传来的温馨气息;很多大花瓶里摆着母亲搜集的小海石,色彩斑斓,据说搜集了几十年时间才能攒到那么多。
午饭很简单,主要是一些小甜点和酒。我很喜欢她的父亲,所有的人里面也只有我和他喝烈酒,我们坐在靠海的落地窗前喝酒,看海面上的风景。一艘大船从海平线上冒出来,父亲对我说,那是从法国开来的船,我有世界真大的感觉,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将来又向哪里去。父亲看来很喜欢跟我交谈,就拉着我到外面散步去,走了好远,告诉我孩子们小时候玩耍的地方。我们在一条小河上的一座木桥上停了下来,我望着静静流淌的小河沉思片刻,我觉得在看的不是河水,而是父亲流淌的记忆。不一样的人种,不一样的文化,温馨,爱,回忆,等等其实都一样。
晚饭开始前,兄弟姐妹们沿着房子前面的海滩散步,他们把这叫做消食。我走在他们中间,忽然觉得自己个头变小了,觉得有趣。看每个人的脸,修饰的很好,很明朗的样子,洁净的脸庞容不下阴郁的色彩。我不知道是该为他们祝福,还是要抱怨上帝不公平。中国人凭什么多受了几百年的艰辛?每个人种,每个民族都是一样的智慧,一样的勤劳,可是机会却不一样。
感恩大餐终于开始了,没有什么特别的仪式,大家围在长长的餐桌上,每个人跟前都摆了好几样餐具和杯盏,其实我也搞不懂该用什么干什么,我预料大多数没有大用。事实证明,美国人的大餐就是用复杂的餐具吃简单的食物。感恩节菜谱各家应该是大同小异,火鸡淡而无味,最好吃的东西是塞在火鸡肚子里一起烤得红薯泥和面什么的吧。然后就是酒,酒一种一种地换,一种比一种淡。灯光灭了,蜡烛点亮,晚宴开始,灯光再亮时,晚宴结束了。食不甘味,但是其乐融融。
晚饭后不久,大家一起玩游戏。劳累了一天的母亲成了主角,美国有好多人沉迷拼字猜字游戏,这个家庭也不例外。我可惨了,美国人日常使用的词汇,对我来说比GRE词汇还难,我只好连猜带蒙。几轮下来,大家直夸我聪明,我想刨掉美式过奖成分,我跟文盲也差不到哪里去。
夜深了,父母想留所有的人过夜,但是数了一下人头和床位,只好作罢。外州来的孩子留下来了,我们连夜驱车回返,车灯在幽暗的道上明灭,忽然感慨很多。人生如旅途,朋友如灯,爱如光色,明明灭灭,每个朋友给你的生命增添一点光亮一点色彩。让你旅途不暗淡,不阴郁,不孤独,不沮丧。
三岁感恩大餐之后,我离开波士顿,离开她,至今。过去了的情分,从来不需要提起,永远也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