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是怀湍着急逝的雷阵雨的。炸雷和闪电从远处的云层里由远及近的滚过,重兵压境,转眼就到窗前。粗厚的雨柱急跌下来,一座城淹在汪汪的水里,仿佛瞬间就失守沦陷一般。然而不等你的惊惶缓过神,天兵天将就偃锣息鼓了。
雨停了,彩虹就是降书。云开霁朗,推窗一望,院子里的五星花,喇叭花,攀藤结喜,个个珍珠点头,晶亮亮。
池塘的水满了,蛙声翠绿,粗茎的荷叶上,是永远采撷不起的调皮弹珠。在摊开生字簿的午后,〖王冕学画〗里的那张图画是多美啊。卷了页的语文课本,所有划横线的生词都曾是我们的恶梦。
家附近的低洼柏油路,潜积成一条小河。细柄叶子作舟,中间戳一个洞,另一柄叶子作帆,船栏上蘸圆珠笔油;或者练习本上撕下一页,折叠成一条乌蓬船,河居者是一溜巴掌大叶的白杨树。雨天,卷起裤脚,穿着塑料凉鞋伺机淌水,黄昏的炊香里,乐颠颠的偷跑回家,挨大人的骂,总是难免的。
然而,夏终究是个暴君,雷阵雨只是一个清凉的过客。
一群夏蝉藏在密叶丛里,不间歇的嘶鸣,象是乱事的纠察队;天牛是慢吞吞的,却偏要把它们从树上捉下来,比比赛跑,拿它们寻些乐子。
就算挨到黄昏,也仍然象是扣在焖油罐子里。一把大蒲扇也解不了围,蚊虫嗡嗡叫着群起围攻,都是四面俯冲下来的小型战斗机。
重伤之后,奶奶的蚕皮枕头和乡下的凉席也救不了一夜的安宁。
三伏天,神降的救兵就是卖冰棍儿的老太太。街头巷尾,推着一个白箱车,嘴里的吆喝声就是神仙语:”五分钱,巧克力冰棍儿;三分钱红果。。。“ 悠长又诱人。所有热蔫了的小孩都象是被魔棒点到,冰棍车前立刻就排了一条娃娃队。
不富有的物质生活,倒让我们轻易的握住了许多细小的快乐。
后来的后来,课本越读越厚,我们的快乐却越来越少了。
盼望着长大,盼望着所有成长的烦恼。
那一年的夏天,住在对面灰楼里的宁,开始和高年级的男生泡在一起打群架,成绩单上拖挂着一串红灯笼。炎热的午后,他就这样懒洋洋的拨着自行车的铃声掠过去。
“我心里有一个小秘密,我想要告诉你。那不是一般的情和意,那是我内心衷曲 。。”黑白港台明星照上的流行歌曲,被他低低的声音唱成颓唐一片。
小学的毕业照里,他穿唯一的黑衣。我们天真的影像里,那唯一决堤而出的忧郁。
我搬了家。某个夏天,榆钱树的叶子仍然在阳光下青寥如旧,辗转听说他进了工读学校的消息。
那年同桌的他,离我渐行渐远了。从此,为了三八线和半块橡皮争执的往事,在记忆里都一笔勾销。
所有的改变是因为夏天。
那一年的夏天过去了。我的童年也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