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住院这两天,我成天泡在医院里。病房不大,窗外就是海。房间里弥漫着的消毒水的味道和病痛的呻吟声混杂在一起,让我感觉是和死神进行艰苦卓绝战斗的战场,战场上弥漫着刺鼻的硝烟。我多么希望窗外的大海能够体谅人间的疾苦,洗去这一切病痛还他们一片蔚蓝天空啊。
对面病床上坐着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妈妈跟我说,别看他现在好好的,他马上要手术,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手术台呢。老人一般都是坐着的,他告诉我,他到上个月为止还每天慢跑1公里还练双杠,一边自豪地说着一边还伸出手掌让我看练习双杠磨出的茧。眼前的这个老人很难让我把他和病入膏肓的人联系到一起。
他跟我讲五七战士下乡那一段,眼底都透着兴奋,越说越高兴,他的山东口音很浓,我几乎听不大懂,但是很受他的精神的渲染,听着他讲当派出所所长的经历,原来是个官儿。古语说“七十而致仕”,中国从古至今,当官的都退休的晚,显得年轻,他也怎么看都不像78岁。我注意到他手里一直玩弄着一支烟,就忍不住告诉他都快手术了不能抽。他忽然就表情变得严肃起来,随即把烟递到我手里,“你监督我,我不抽”。
我在的那几天只见过他儿子2次,一般都是他的陪护陪着他(老伴儿早去世了)。(国内现在保姆陪护业很发达,都是通过中介公司来找,行情大概一天50块)。可惜五七战士那一段以后我再就没有听见过他的爽朗的笑声。他的病情恶化的很明显,脑袋里的肿瘤压迫神经,有的时候和他讲话你会发现他根本听不懂。但是,他儿子来的时候他就立刻变得又兴高采烈了。牵着他儿子的手要出去散步,要吃这个那个的。他儿子一走,他就坐在床上发呆。我过去跟他开玩笑,
“大爷,我刚才跟你打招呼你都没搭理我”
“在哪儿?”
“就在吸烟室门前啊”(其实他还是去抽烟)
“不会吧?”他立刻开始反驳:“俺哪里能那么没有礼貌!丫头,你骗我。”
病房里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不发病的时候他就和普通人一样。
他的陪护是一个40多岁的乡下女人,跟老大爷开玩笑说,再给你介绍一个年轻的吧。老大爷立刻接话说,就你了,俺就觉得你不错。他这个人还是很风趣的,有个小护士长的很漂亮,每临到这个小护士给他打针的时候他就很主动,“你给我打针我就不疼”。美女人人爱啊,和年龄没有关系。连孟子也说,“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说不好色的人是瞎子。我倒是觉得这个大爷色的瞒可爱的。 我80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呢,我暗暗在想。
我们出院那天正是他手术的日子,我也不知道他能否活着出手术台,我犹豫要不要跟他说再见这2个字。我知道不可能再见,这种善意的谎言到底说还是不说呢,犹豫了几秒钟,他是个老人,就像孩子一样,答应了的事情要履行。于是我忍住快要冲出嘴边的再见,紧紧握住他的手,你的手术一定没有问题,多保重,说过后就匆匆离开了。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