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知青小说:白鹿岗传奇

介绍云南文史,讲述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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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岗传奇

(一)
    急切地,她从村子后边的黄土路上走去,一面听着渐渐隐去的村里的鸡鸣和狗吠,一面朝远处的支么岭岗望去。
    秀珍一大早急着到支么岭岗,表面看来,是去采叶子,其实,是去会一个男人。支么岭岗离秀珍家所在的白鹿岗约有两里远,农民通常不到那里采叶子,只有放羊娃娃才到那里去。秀珍选择支么岭岗作为约会地点,就能避开别人的耳目。为这事她不知想过多少天了。
    爬上支么岭岗,她朝那些树看去,松树、麻栎树、铁核桃树、胖婆娘树、马缨花树、鹅毛树、夜蒿树……每棵树的枝叶里、树干后都仔细看过,没有人影。她断定,那小伙子既没躲在树上,也没藏在树干后;他还没来。于是她反而觉得松爽起来,扯着袖口擦擦热脸上的毛毛汗,裂开嘴笑了。
    “还早呢,歇一阵。”她对自己说。
    她把蓑衣铺在小水潭边的草地上,再把皮条和镰刀放在蓑衣上的一边,自己坐在另一边,朝刚才经过的黄色小道看去,希望看到急急而来的人影。
    清晨的寒气使她微汗的身子很快凉下来,她怕着凉,就站起来,随意走到水潭边。
    水潭上方,是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壁,同秀珍一般高,清水从青苔上均匀流下,薄得几乎看不见,无声无息地滑落在水潭中,微弱的水力使潭的水面鼓起一点,使树、有蜜蜂的花和淡蓝天空的倒影轻轻晃动。这些轻微的晃动似乎显出潭水的生命活力,使秀珍愉快。她手拄膝盖,向潭水弯下腰去,于是看到一个打着白包头的山乡少妇含着春情的脸蛋子。
    脸蛋时而被拉长一点,时而缩短一点,时而显得胖,时而显得瘦,但无论长短胖瘦,秀珍认为那是一块好看的脸蛋。眼睛大而圆,几乎占去脸面上部的一半,圆得象杏子,眼珠黑得象苦楝子,带着光辉,白眼仁白得发蓝,象剥去皮的煮热的鸡蛋一样……这样一个漂亮的脸蛋,小伙子看了都会喜爱的。她看见水里的眼睛笑了。
    秀珍从生活经历中知道,美丽的眼睛能给一个女人带来乐趣。她从六七岁起就发觉男人爱看她的眼睛,到了十六七岁,即使闭起眼睛,也逗得男人们来看,来偷偷地迅速摸上一把,来说些傻乎乎的话,说些叫人脸红心跳的话。后来,一个大胆的小伙子把嘴逗在她眼睛上亲了双亲之后,把她抱到一块草坡上,在那里滚倒了一片青草,于是她成为那小伙子的婆娘了。现在,却要会见另一个男人,要去做一件想起来就心跳不止的事。她的心象小猫在抓,又害怕,又喜欢。
    秀珍直起身,再次朝黄土路望去,除了不动的树、偶尔飞起的鸟,什么也没有。“不敢来吧?”她心里问,有些失望。“是你来早了。到现在还没出太阳呢。”心里响起另一个声音。
    一声清脆的“噗通”声,使她低下头,水面的人影被扩大着的大圈小圈搅得凌乱了。一只田鸡用粗壮的后腿蹬一下,把它褐色的身子斜着推到水底,停在一个黑色石缝边。秀珍的视线被引到水底,她看见潭底的青苔发着暗绿色,一些小甲壳虫游来游去,自由自在。她出神地看那些平时不注意的小生命,突然间,被一片红东西吓了一跳。
    当视点迅速调准在红色上后,她看清那是两片分开的红嘴皮。先前自己光顾看眼睛,竟没发觉自己有这样红艳的嘴唇。她蹲下,仔细看那红唇。被太阳晒黑的、粗糙的脸皮上,有两条明显的曲线,隔出两片细嫩的、带着光辉的粘膜,湿润、丰满,象刚开放的马缨花,还带着洁净的山间露水。秀珍被自己的嘴唇深深吸引,思索起来。
    自从她的男人嘱咐过那事以后,象吃了春药一样,秀珍发觉自己大变了,日头变得光亮起来,水变得清起来,村子变得干净起来,舂米磨面变得轻快起来,猪鸡狗变得亲切起来……凡眼里看到的,耳里听到的,手脚触到的,都变了,并且自己的身体似乎也产生了变化:她那一对长时间没被男人抚摸的乳房,竟然又凸起来,紧绷绷撑着衣裳;脸面和脖颈时常被涌起的热血烧着,烧得烫手;腋下一女人味也浓起来,浓得叫自己也受不住,只好每天夜里干干净净地冼,使劲擦。只是没发觉嘴唇的变化,因为近两年来她根本不照镜子。
    她觉得自己的耳廓动了一下,接着心就猛然跳起来。她不敢朝黄土路望,怕望见那人的眼光。那低着头迅速走过去,拾起镰刀,在就近的矮枝头上勤快地挥动起来。
    秀珍耳廓动是因为听到一声熟悉的口哨。那口哨低低地,漾漾地传过来,含着喜悦和挑逗的意味。秀珍根据口哨中的意味,猜想那人一定正朝自己背后走来,走得近了,就在自己身边割叶子,嘴里说些傻话、讽话……但这种现象没发生,相反,只听到割叶子声从远处传来:“刷刷刷,刷刷……”
秀珍把手里的叶子放到地上,掉头朝后瞟一眼,见大明正勾着头割一蓬鹅毛叶。她想向大明打招呼,叫他过这边来采,但又一阵狂乱的心跳止住了她。为了平息激情,她又割起叶子来,割得非常快,镰刀下发出清脆的“嚓——嚓——嚓”声,在宁静的支么岭岗的林间回旋。   
传来一阵悠扬的,象三月的白鹿岗的流水声一样动人的口哨。秀珍知道那是山里人的调子——《送妹》。她还知道是大明两年前到白鹿岗插队落户不久,向发英那几个小媳妇学会的。现在,她听着那悦耳的曲调,在心里念着歌词:
送妹送到橄榄坡,
摘把橄榄妹兜着。
吃个橄榄喝口水,
橄榄回甜想起哥。
    大明把曲子转弯的地方吹得很滑溜,有些地方被故意拖长,好象回娘家的媳妇总走不到到家一样;有的地方又被缩短,使人觉得吹调子的人心太急;有的地方吹得很高,很细,好象用明亮的蛛丝在高山头放风筝,风再大一点就会吹断似的;有的地方又吹得很低,低得几乎听不见,好象走夜路的人熄了火把,只靠一点红炭火在暗中摸索。总之,在这青青的岭岗上吹这样的调子,实在好听极了。从这调子中,秀珍听出,大明的心情并不紧张,他甚至还很悠闲呢。这使秀珍不满足,她原本希望看到一个在女人的勾引下张皇失措的城里读书伙子的样子呢。
    大明把那调子重吹一遍,仍然没有挪动位置,看不出会走过来的样子。秀珍看看地上的叶子,已经有大半捆了,再过一会就该收场了,心里急起来。她想主动叫那伙子,或主动走过去,但不知为什么总开不了口,脚也总不见朝那边移。她知道自己的背脊上、脸上己渗出汗水。秀珍在擦汗时朝周围的林子仔细看,没有人影,只有被刚才升起的太阳照亮的、稀薄得几乎看不见的晨雾。她不再割了,把脸掉过去,凝望那人。
    “阿表妹。”终于听到大明的呼唤,是压抑着喜悦的呼唤,是故意学着山里人柔和而清亮的腔调。
    女人身子内一阵暖流通过。她微笑了,并用那双美妙的眼睛,轻轻地然而必定是勾人心魄地斜睨过去。
    “阿表妹,咋些个,不出气哇?”
    那含着笑意的声音并没挨近。
    “噗——”秀珍失声笑,随即用手肘遮住嘴。她知道自己的脸烧起来,是烤山火一样的、热辣辣的烧。本来应该趁这机会迎上去,交谈起来,但不知为什么,她没那样做,反而弯下腰,重新去整理叶子下伸开的皮条。也许,这样一来,她那浑圆的臀部,就可以在薄薄的蓝布裤子里撩人地鼓起来,给男人一个更为强烈的刺激吧。
    “昨天,你约我到支么岭岗,说有话对我讲,怎么我来这大半天,你又不出气呢?阿表妹。”
是的,秀珍的确是在昨天下午约大明的。那时,他们正在收麦子,秀珍轻声而块速地向弯着腰舞动着镰刀的大明说:“你敢去支么岭岗采叶子么?明天一早。”大明笑笑,没吱声。秀珍又说:“敢不敢?我有话对你说。”大明直起腰,把割好的麦秆丢在身后,说:“什么敢不敢,你要说什么?”秀珍用一个神秘的微笑回答了伙子。
其实,什么支么岭岗,那不过是女人们爱兜的圈子。秀珍的用心,莫过于想试一试,这个单身伙子,在没有同伴的情况下,会不会在听了那话后,夜里摸到秀珍家。她想看看他是不是一个在男女关系上有胆量的人。秀珍昨夜空等了,她认为这是一个缺少心眼的、傻乎乎的读书人。看来,城里人真不如山里人机灵。倘若是山里的汉子,只要你挤一挤眼,或歪一歪嘴,他就会在最合适的时机捉住你,叫你受个够。但是城里的读书人也有好处,他会当真记住那句话,并且真的来到约定的地点,还要你说个明白呢。
    但是,说什么呢?那种事,怎能挑明了讲呢?树还有张皮呐。唉呀,真是憨透啦!
    “没什么话,大明,没什么要说的。只不过,约你来割叶子。你看,支么岭岗的叶子又多又嫩……随你采呀。”
    “噫,你这小媳妇,”大明恢复城里人憨直的口音:“莫非要耍弄我?”
    “不是不是,我哪里敢耍弄你。我耍弄你,不怕遭雷打么。我是有事请你帮忙——又怕你不肯,我为难呀。”
    大明终于越过那片鹅毛树丛走过来,在秀珍身边,端详着。
    “要我帮忙,帮什么?说嘛。”
    “哎呀,咋说呢?”秀珍把更烫的脸掉朝一边,身子颤动着,手头无意地抚弄着光滑的栎木镰刀柄。
    从语气里,大明似乎猜到一点半点。青年男女之间嘛,哪有木石人。再说秀珍那些神态、语气,还有那漂亮的大眼睛,通红的湿嘴唇,隆起的胸脯,浓烈的女人气味,这一切足以诱发每一个健康男子的激情,即使是读书读成呆子的大明,面对此情此景,也不会全然无动于衷。
    秀珍没说话,她被一股热流冲击着。
    太阳热乎起来,晨雾消散。白鹿岗上灰色的苫片房顶、浓绿的核桃树、女人的白包头、狗……都看得一清二楚。大明住的瓦房上停着两只灰色的斑鸠,那屋里没人呀,女知青出民工去了,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秀珍掉过脸来,正对着高过自己一个头的、宽肩膀的、结实的那身躯。她看见他的小胡子下,两片气血充溢的、薄而阔的嘴唇含着微妙的笑意。她想到自己湿润的红唇,要是用这红唇逗过去,逗在伙子的任何部位,吸一下,那么,事情很可能朝着期望的方向发展。但事情没发生,秀珍哆嗦起来,根本不敢那样放肆,要知道,这不是普通的山里汉子,而是城里来的,有文化的知识青年呀。秀珍警告自己,连忙拉住那激情的野马,让它慢慢行走。
    “咋个?病啦?这样抖。”大明丢掉镰刀,靠近秀珍一些。
    两人相距两尺远,听得见大明砰砰的心跳。这使秀珍很高兴,可以猜到,读书人的心“活动”啦!
    秀珍的腋下流着汗,从那里透出的女人气息,与大明衣服里散发的男人味混合起来,在两人之间蒸腾。不讲话的秀珍作出希望男人来扶、来搂、来抱的姿态,她伸出粉红的舌尖,舔着自己并不干燥的嘴唇,用美丽动人的大眼睛,朝男人示意:来吧,动手啊,你乾站着真没劲。不怕,我是一个女人。我交给你啦,你自便吧,
嗯,嗯,嗯,来吧……
    一时间秀珍觉得自己的耳朵什么都听不见,眼前的景物暗淡下来,发软的双腿几乎支持不住身子,似乎,盼望的事情就要发生。
    但是,什么也没发生。当她的眼睛重新看清明亮的景物时,那书呆子仍旧站在原地。
    读书人没动。秀珍只见他抖了一阵,象接连打几个冷颤似的,眼神出现惶恐和慌乱,脸色发白。秀珍知道,如果这时摸他一下,哪怕只摸他长满老趼的手掌,让女人的温暖流进他皮肉里,就能使小伙子的恐惧变为冲动,而毫无顾忌地拥上来。但是秀珍没这样做,她没摸他。在以后的日子里,秀珍常常惊叹于自己在这个时刻的软心肠。她埋怨自己,但同时又感到欣慰,觉得自己虽然有意勾引男人,但自己毕竟不是那种毫无廉耻的、母狗般的女人。
    读书人大约为了克制自己快要泛滥的情欲,艰难地把头掉开,去看远处那些他常常用旧体诗来吟哦的、此时被太阳照得生气勃勃的山峰。
    对于秀珍来说,大明的举动无疑是宣布他不敢,或不愿意。这不仅使女人失望,还在她心里引起一阵怨懑的骚动。
    翻动的、月牙形的镰刀在阳光中闪闪发光,把眼睛晃得睁不开。秀珍心中翻滚着一股恶浪,她真想把镰刀割进自己的肉里。
    这时她看到大明的脸色转成血红,连领口露出的一片胸脯也红透了。一阵怜悯的感情涌上秀珍心头,她把手指朝镰刀口探去,轻轻一按。
    根本感觉不到切割皮肉的疼痛,只觉得热乎乎的一股东西,痒痒地顺着指缝往下滴。
    大明也许觉察到脚边的草叶一下又一下地点头,于是收回远望的目光,低下头。
他立刻抬起头,惊疑地看着对面脸上带着微笑的女人。
    “是血。出血啦。”大明说。
    “哎呀,这是咋个啦。”秀珍惊异地望着镰刃上一片稀薄的粉红色。
    于是,她那被劳动摧残得几乎开裂的手,就被捏在汗淋淋的男人的大手掌里,仅仅露出一只受伤的无名指。
    让他包扎吧。她想,这样事情就顺着下去啦,也许正可以成为报答的理由呢。她把身子移到适当的位置,以便那忙着包扎伤口的手肘,碰到自己的胸上。
    的确,大明的手肘碰到秀珍硬硬的、没有哺育过孩子的、这段时间涨大起来的乳房上。这时秀珍从侧后方看到,大明脸上露出奇异的、无法掩饰的笑容。
    虽然隔着厚厚的平绒褂子和生白布衣裳,秀珍也能在一瞬间感到胸部通过一股热流,这是和她的丈夫在一起时没有体会过的奇妙变化。也许逝去的爱抚是过分粗犷的、没有细腻的情感交流的,所以记忆中只有疼痛和压抑,而没有神奇的热流。
    女人还想获得这种快感,并进一步激起伙子的情欲,于是继续把胸部朝运动着的肘部迎去。奇怪的是那肘子象长了眼睛,常常巧妙地滑开了;没滑开的几下,也只碰在秀珍的肋骨和肩膀上。并且,包扎出人意外地很快结束了。
    “行啦。”大明喜悦地说,身子迅速移出女人抬着的手和身子形成的半包围圈,笑着,擦擦脸上的热汗。
    也许,包扎的时间太过短促,秀珍还抬着手肘,用心地看包扎在伤指根部的又脏又破的只有城里人才用的方格手帕,看罨在伤口上的带着纸烟末子的衣兜屎,看凝结成小球的血块。
    “呆啦!喂。”
    听大明这样喊,那手猛然放下,好象竹节人抬着的手因突然松了拉线而垂落一样。
    秀珍拉着自己的手,侧着脸面,用眼角送去一个感激的眼波,并在眼波里尽量夹带甜蜜和哀婉的情绪。
    “要是……”大明欲言又止,把身子的重量从左腿换到右腿。
    “要是什么?”答珍问,语气是鼓励对方。
    “要是,要是书记晓得,他会心疼呢。”
    这似乎在试探。秀珍觉得,小伙子是怕我那当书记的男人。于是,秀珍叹了口气,身子松下来:“唉,心疼什么,人家才不心疼呢……几个月不回家啦……”
    “噫,半个月前我还见他呢,背支火枪,一大早从村里出去。怎么说几个月不回家?”
    “就那一回,正好给你看见啦。他真的很少回来。他嫌弃我。”秀珍的眼睛红红的。
    “嫌你?阿表妹长得这么周正,打着明子火把,几十里内找不到的,还嫌?”大明用开玩笑的语调说,身子放松了些。
    “他想要个娃娃,嫌我不会生长。你是读书识字的人,知识多,今天约你来,就是……就是……就是给你讨个主意。”秀珍好不容易尽可能委婉储蓄地一口气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不就是你不会生娃娃的事嘛,我老早就听说过,那算什么,两口子相处,要紧的是感情。”
    “那是你们城里人说的话。我们农村人,不会生育就被人嫌呐。”
    “那你究竟有什么毛病呢?,你该去城里的医院检查检查,治一治嘛。”
    “小伙子不要打听妇女的事情,告诉你你也不明白,以后和金菊成了亲,天天睡在一起,你就知道了。你看看我这样好的身体,人说,一掐一包浆,一抹一蹤跳,会有什么毛病呢?你不信,我会生娃娃呢。”
    “又说会生,又不见生,你在说些什么,我不懂。”
    “我说的是真话,你听我说,你莫走呀,大明。”
    转过身的大明又把身子转过来,带着不信任的笑容看着秀珍,等待着她说。但是秀珍的嘴唇徒然动着,先前的红色消褪了,变得苍白,说不出话来。
    秀珍的男人鲁德亮,原来是个孤儿,在白鹿岗一带,是最可怜的孩子,七八岁上,还光着屁股蛋放羊。小学老师刘琴有一次家访,从白鹿岗旁经过,被一群狗围着咬,撕破了衣服,咬伤了腿肚。鲁德亮顾不得光屁股,用石块把狗打跑,解救了刘老师。后来,刘老师给了他衣服和课本,让他到学校里读书,教会他几百个汉字和加减乘除。鲁德亮自此成为白鹿岗一带贫下中农中最有文化的人,18岁上当了小队会计,不久又高升为大队会计,文化大革命中开始当了造反派头头,老支书倒了以后,他就当了大队党支部书记,大小权力一把抓,成了这一带最有权势的人物。
    秀珍成为鲁德亮的人,是他当小队会计一年以后。秀珍她爹是方圆几百里出名的草太医,生活还过得去,土改复查时划了个“富农”,就因为成份高,秀珍在娘家吃了不少苦,嫁给鲁德亮后,人们的嘴脸自然好看多了。她也就一心跟定男人,那日子,象桃树开出粉红花朵,蜜蜂嗡嗡忙碌,牛哞哞叫,鸡喔喔啼,太阳光把犁铧照得闪闪发光……那样洋溢着春情。
    然而,当秋天来临,桃树缀满沉重的果实,牛下出湿漉漉的崽儿,母鸡从窝里领出小鸡……万物都已繁殖,而秀珍呢,总不见鼓起圆溜溜的肚子,男人的嘴脸变得越来越难瞧,挨打挨骂的时候越来越多了。
    半月前他回家来,态度忽然变得亲热起来。他吞吞吐吐地告诉秀珍,进城开会的时候,他找过医生,医生替他作过检查,告诉他他理有缺陷,不会生孩子。他才明白过来,过去,他错怪了秀珍。
    “哦,是你不成呐,你这公骡子。”她笑着,用食指戳在躺在身边的男人黑脑门上,指头都戳弯了。男人裂嘴笑了,大白牙上反射出火塘里跃动着的光。接着他告诉女人,他是一个孤儿,他家不能断了香烟后代,不管怎么秀珍一定要为他生个娃娃。这把秀珍吓昏啦。“你疯啦!”她说:“你说你不会生娃娃,又要我生娃娃,你打的什么主意?”
    男人绕山绕水地给她讲了许多外边听来的稀奇古怪的事,又用村子一些人家不干不净的事打了比仿,然后才隐隐约约地透出要借种的企图。“只当我不知道,你怎么怀上娃娃我都不管,我要的是孩子。”秀珍气得哭起来,男人人恶狠狠地说:“老子是为你好。不干就他妈滚回你家去。”最后打了秀珍一巴掌,秀珍流泪流到天明。分手时候,男人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一些温暖的话,又暗示她,这种事最好找知青,以后无人知道。又说,大明一个人住在知青房里,大小伙子还没结婚,只要用点功夫,不愁达不到目的。
    在男人面前,秀珍一百个不愿意,但是,自从男人在她耳边提起大明之后,这小伙子的形象在她脑里越来越清晰。她已经无法把他从自己心上抹掉了。她认真观察起大明来,以前只觉得他对人好,现在却觉得他处处可爱。每当看见大明那脏衣服里雄壮的身躯,她心里就涌起一阵热血,一天比一天强烈,象吃了春药一样。和自己只知打骂女人的男人相比,她觉得真象天上地下,不知怎的,她竞渐渐喜欢上这个丈夫要她去勾引的小伙子了。
    现在,当着小伙子的面,把这些话抬出来?哟呀,怎么好开口呢,太阳这样明亮,真难呐。秀珍浑身流汗,衣服都沾在肉上啦。
    “好吧,我们不说这个。采叶子去吧,时候不早啦。”大明说,拾起自己的镰刀。
    秀珍的叶子已经割够一捆。她用力拉皮条捆实叶子,过来帮大明割。
    “唉,金菊出民工去,快一个月啦。”秀珍试着提起金菊,一边用眼睛瞟大明。金菊是和大明一起下来的女知青,村里人说她和大明相好,只差没有结婚啦。
    “是。”
    “也不写信回来?”
    “是。”
    “你不想她?”
    “……”
    “你脸红啦,咿哟。”
    “是——你乱说什么。”
    “你莫装啦。村里人都说你们好得粘起来呢。”
    “莫——莫——乱说。”
    “你莫嘴硬,大嫂什么都知道,大嫂这双眼睛能看穿人的心。你不用怕,大嫂不会抢走她,大嫂也是女人。”秀珍一句接一句,说得越来越露骨了。
    “什么大嫂,你比我还小两岁呢。”大明勾头捆叶子。
    “比你小,比你小又咋啦,难道金菊嘴上有糖,大嫂没有……,哎呀,放羊的来啦。”
    羊群咩咩叫着从他们身边过去,女人步步进逼的情话被打断了。
    背叶子下岭岗,在一段被牛蹄子踏宽的路上,她收住下行的急步,待大明走到并排时,她在大捆的、把人的头压低的叶子捆下,轻声地,极亲呢地说:
    “今天夜里……你来,我不关门……我有事求你……他不在,我男人不在……”
    接着从披在脸面的叶缝中送去一个毫无顾忌的、深情流露的媚眼。
    然后,急急放开脚步,朝升起一片蓝色炊烟的白鹿岗小跑而去。他知道在身后一定留下叶子的浓香,以及淡淡的、她的小脚拍起的黄尘。
   
(二)

    天终于黑下去了,月亮从浓密的核桃树叶中挣扎出来,明晃晃照着白鹿岗,把破烂的苫片房顶染得银亮,仿佛落上一层攀枝花絮。村子安静下来,在场院里转了几圈的秀珍,踅回屋里磨面去。
    右手慢慢推,左手慢慢下包谷粒。虽然极慢,但那隆隆的磨声,单调而又有节奏地响着,使这寂静的春夜,更增添了几分温馨和神秘,酝酿着一种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可以感觉得到的躁动。秀珍心想,这磨面声一定可以传到村下的知青房,告诉那人,这里有人等她。如果他真的来了,今晚我一定要跟他说个明白……火塘里的火真亮,狗蹲在旁边,门大开着……他会来么?他敢来么?
    开始很好听的磨面声渐渐变得难听起来,象临死的、绝望的野兽在挣扎着哼哼,在空荡荡的、火烟弥漫的屋里回旋,使人十分难受。
    走到没有院墙的、三面围着花椒树的院场上,在月光下转来转去。除了夜鸟的偶尔呜叫之外,听不到别的声音。花椒树圈的缺口处,以及后边的树荫下的路上,看不到人影,甚至看不到哪棵树会摇一下。热乎乎的、湿润的舌头舔在光脚背上。是狗的亲呢。秀珍任它舔着,让舒心的热流一阵一阵从脚背向腿,向腰腹,向胸间上升、扩散。那稍许带一点刺的舌面的舔,使人痒,使人酥,使人如醉如梦——多好的畜牲啊,比人还好,它知道你心里不安,知道你难过,知道你需要爱抚……秀珍蹲下,从头到尾摸它的毛,慢慢地,一遍又一遍。
    一股难以抑制的激情在胸中激荡。秀珍站起来,朝花椒树的缺口走去,没入黑色的树荫。夜风在耳边响着,树木朝后面迅速移去。
    当知青房的瓦项在她脚边时,她停住了,停得那样突然,像是被人从后面拖住一样。只要再沿着小道往右走,下几步坡,往左走几步就可以推那门,或敲那门,那样,事情也许就成了。这幢瓦房里,现在只住着大明一人呐。但是,这山里的女人,这可怜的年轻女子,这被丈夫逼着借种的婆娘,这为爱情之火燃烧着的孤寂的妇女,此时此刻,却被自己心中的另一个力量扯住,前进不得。
    是什么样的力量?秀珍惶惑了。她望望银亮的、镰刀一样的月亮,望望远处朦胧的山峰,一阵心跳,一阵惶恐,她失去了往前再走一步的勇气。她在夜风中伫立着,脑袋麻木了,手脚冰凉。
    “唉——”
    当月亮被一片薄云遮住,四周暗下来时,她听到瓦屋里传来这声音,是深沉的叹息,仿佛夹带着极大的痛苦。
    这声音使秀珍感到满足,她没白来,她终于听到最想念的声音了,她多么喜欢这个读书人的声音呀。但同时,那声音中杂着的痛苦意味,又使秀珍迷惑,感到自己不了解读书人的心思,觉得两人之间总还隔着一层结实的屏障。她掉转身子,朝村里走去。她只是在岭岗上最后看了一眼清冷月光中的瓦屋顶。

(三)
    第二天一早,她刚从自留地割了一背箩南瓜叶子,踏着露水回家时遇到发英。
    “哎呀秀珍妹,大明受伤啦!是斧子砍的,昨下午,淌了多少血……”
    以下的话秀珍听不清了,也许由于发英说得太快,也许秀珍被吓昏了,总之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镇静下来,问:“砍着哪里?伤重么?伤着骨头么?”
    “我不是跟你说了么,砍着脚背,没伤着骨头,就是血淌多啦,要吃红糖,可哪里去找红糖,生娃娃还找不到红糖呢。”
    发英说着,走进她家自留地去,边采摘白菜叶,边对秀珍说:“瞧你那样子,脸都吓白了。我还以为你早知道了,还不快看看去。”
    秀珍知道她的话中话,也不管她,赶紧回家去翻那些竹篮子。
    当她拎着装满鸡蛋和红糖的竹篮子来到知青房时,听见屋里传出男人们的声音。站住一听,有队长、会计、保管员。干部们都到齐了呢。人人都关心知识青年,我多送一点也不致于被他们看出什么来。秀珍踌躇着,这样想。
    自然啦,进去以后大伙一看篮子,都说全村数秀珍送的最多,而且有红糖,是最需要的。
    队长说:“好嘛,不愧是大队党支部书记家属,关心知识青年嘛。”
躺在床上,背靠被窝的大明听了,连忙说:“谢谢,谢谢,坐吧。”   
“听发英说,没伤着骨头,是么?”秀珍问。
    “是的,斧子擦着骨缝钻,钻得深啦,把骨节挣开了。背到家连脸色都没了。我也算是见得多的了,还吓了我一跳。”队长吐着黄色烟汁水说。
    男人们又议论一回。大明只是微笑。待大家要走,秀珍想留下来,但又怕心思被人发觉,转个念头,问:“吃过红糖鸡蛋啦?”
    “吃什么,只有你一人送红糖。”队长说,一转眼珠:“你给他煮。”
    “是啦,金菊和白玉珠不在,还得分派个人给大明煮饭呢。”年轻的会计望望队长,又望望秀珍,这样说。
    队长吸了几口草烟,吐了口水,想了一会儿,说:“秀珍,你来煮,你家没拖累。”
    秀珍没回答,勾着头打鸡蛋,屋里静悄悄的。要一个年轻妇女来给单身伙子煮饭,一天两天算了,时间一长,噫,难免有人说长道短。她心里愿意,却不好答应。
    “就这样定了。鲁德亮大兄弟那边,由我去说,他不会有意见的。我叫记分员给你记工分,满分,听见啦?”队长说。
    男人们都望着秀珍,这使她很不自在,只匆匆点了一下头。
    “是怎么砍着的?”男人们走了,秀珍待大明吃着糖鸡蛋时这样问。
    “说来也怪,阴错阳差。”大明笑笑:“平时,我使斧子准得很,要砍哪条缝,要劈哪个节疤,斧口就到哪里去,就是黑天也不会出错,唉,像用手摸一样准。昨天就怪诞了。”他停下,看看睁大眼睛在一旁听的秀珍,“怪得很,总是心神不定,像是眼前有个红蝴蝶在飞,斧子呢,自己在那里一上一下,好像不是我在使。突然脚背一阵凉气,又一阵酸胀,只见斧子钻进左脚背,血就涌出来了。”
    他说得很轻松,好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秀珍顺着大明指的方向看去,
暗淡的墙边躺着一双解放胶鞋,一只鞋的鞋面开了口,内外全是黑褐的干血。她呆住了,心上一阵震动,长时间讲不出话,也移不动腿。
    当秀珍在屋外水槽边洗碗时,两点亮晶晶的泪从脸颊流下,落在流得很快的,带血的水里去。
    她转进屋后,对大明说:“红伤流血,大意不得,让我爹来给你医脚,我这就去请他。”然后低着头匆匆离开知青房。
    秀珍朝她爹所在的村子——石旮旯——赶去,顾不得天要下雨。
    下午,雨落下来。篾帽只能庶住头,衣裳全湿了。摆裆裤贴在腿上,寒冷的雨水在身上变热了后灌进鞋壳里,鞋硬起来,磨破了脚后跟。她不顾疼,仍然急急赶路。雨帘子把青山、村寨,以及稍远处的树木隔在外面。从篾帽边沿瀑布般落下的雨水中,只能看到泥泞的黄土路面和路边匆匆退去的小树。
    依沙河不算宽,水小时农民卷起裤脚过,水大时就不过,但此时的秀珍非过深水不可。她不想退回去,卷起裤腿,踏进水里。急流立刻把迎水一面脚边的沙子冲跑,使她站不稳。她退回来,沿着满是黄沙的岸边朝上跋涉,希望找到桥或碰到人。
    天暗下来。仍然是并不宽但流水汹涌的依沙河躺在她脚边,仍然下着雨。她踅回原先的地点,再次过河。黄色的水流冲击在腿上发出响亮的哗哗声,她踉跄前行,两手在空中乱摆。水淹到臀部时脚就不容易触到河底,身子被冲向下游。生存的本能驱使她要转身退回岸边,但已身不由己了,流水把她冲到一个旋窝里,两脚落空,身子斜淹进水里去。她惊惶地叫了一声之后,头部迅速被水淹没。她拼命挣扎,终于被冲入一个河湾,被一道插入水中的暗堤挡住,总算站住了,爬上岸来。
篾帽、包头没有了,头发披散着,身子发抖。雨停了,天也快黑,看看四周没人,秀珍脱下衣服拧水。命是保住了,可下一步怎么办?只好到附近的村子借宿一夜,明早再请人拉着过河。秀珍这样想着,朝附近的凹子村看去,估量走到那里所需要的时间,一面抖着湿裤子往脚上套。
突然她吓了一跳,定睛朝对岸看去,一双男人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的光身子。她立刻抓起衣裳往身上穿,在慌乱中听到对岸传来“嗬嗬嗬”的粗野笑声。当她穿好衣服转身看时,男人已小跑着踏入水中,毫不为河水的汹涌所阻,越过河迅速来到岸上,大步朝秀珍走来。
    “要过河么?”那人粗声大气地问。
    秀珍一听口音就知道是知青,十分喜欢,立刻回答:“是啊,请你拉我过去。”
    “行!”那人爽快回答,看也不看一眼就把抱着的裤子丢在脚边,再把挎在肩上的猎枪放在裤子堆上。
    “你是知青吧?”秀珍边靠近边问。
    “不是,我是猎人。”男人笑着说,摆一摆头,看一看猎枪。
    秀珍觉得这人什么地方见过,是知青,但他为什么说不是?
    “没打到什么?”秀珍站住问。
    “抬枪不遇鸟。日他妈。”
    这样粗野,是不大像知青。秀珍想。
    “你要是到石旮旯村,村后山上野味多的是,麂子啊、山驴啊,还有猴子……
什么都有,要啥打啥。”秀珍说。
    “嗬嗬,”男人大笑:“瞎说,我就是从石旮旯来,连他妈斑鸠都不见只。你这小姑娘还会使假。”
    “我不骗你,我家就在石旮旯,真的。”
    “算毬,要过河就走,少废话。”男人说着,自己朝水里走去。秀珍此时,顾不得别的,只好赶上去,拉紧男人伸过来的手。就在这当儿秀珍被男人一把抱住,横在他胸前。那速度之快,令人头晕。
    “唉呀,不用抱嘛,我自己走。”秀珍的腿肚子在空中晃荡。
    男人不说话,急急朝河心走。秀珍感到嘴唇突然被男人亲着,咬着,甩不脱。
    “不要挣,乖乖地,掉下去就没命啦。”男人说着,站在河心不走。
    “我不挣,你走嘛。”秀珍双手勾着男人的脖子,哀求着。
    “没这么便宜,过一回江五块钱呢。让老子摸一回。”男人笑着说。
    像泥鳅一样挣扎的秀珍感到一只沾着水的手从衣服下面伸入,揪住奶子,捏着。
    “你还没嫁人么?奶子这样硬。”男人笑问。
    “哎呀,你这人真不要脸,我看你是是知青呢,怎么这样横,放开,放开……”秀珍大叫。
    “是知青又怎么样。你们这山的女人老子玩得多啦,都他妈像绵羊,驯得很,不象你这样贼惊惊的。莫挣啦,又没人看见……”
    “走呀!”秀珍大声说:“快放开手!”
    “走也容易,只要你答应和老子玩一回。”
    “哎呀,你不要脸!”
    秀珍狂挣,男人在水里东倒西歪。
    “好嘛,莫挣啦,老子走就是。”男人说,放了抓奶的手,朝岸边走去。
    秀珍被放在沙滩上后,想立即逃走,但突然发觉上了当——还在原先的地方。男人叉腰站在一旁大笑:“如何?嗯,如何?”
    一股热血冲上秀珍脑门,她真想咬他一口,但立刻意识到处境险恶,得赶快逃离。但男人迎上来,伸开双臂要来搂抱。秀珍向黑暗中凑上来的那张猪脸扇去一个耳光,接着用头朝那猪鼻子撞去。
    男人被撞得朝后倒,闪一闪才站稳,手捂鼻子。血顺着手指缝流,落在黑暗中。
    “好啊,你敢动手打老子。”男人说着,到河中洗鼻子,一边又说:“等着吧,我会叫你安逸呢。”
    男人洗好后转身逼近女人,他愣住了,因为他看到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
    “嘿,没有子弹。”男人说。
    枪口晃动,传来女人清脆的声音:“你上前我就抠,管它有没有。”
    “这是双筒猎枪,不是山里人玩的铜炮枪,有保险机,保险机关着呢,你不会玩。”
    “管它什么机,你敢上来!”
    男人也许拿不准保险机到底关上没有,万一没关上,那不是好玩的,就说:“好吧,我送你过河,把枪放下。”
    秀珍没回答。黑暗中只有哗哗的水声,
    “不过啦,那我走了。”男人搓搓手。
    “你拉着枪管。”秀珍命令:“拉着枪管在前面走,不准转过脸来。”
    黑暗中暴发出男人的大笑。男人笑弯了腰。
    “哎哟哟,哎哟哟,你这女人真他妈聪明,你不想想,老子抓住枪管你还打得着我,哎哟哟,老朱做事从不骗人,只来硬的,不骗你。”
    “那么,你先走吧,留下枪,你到大队鲁德亮那里去领。”
    “为什么要找老鲁领枪?”
    “他是我男人。”
    “真——的?是你男人?”
    “我从不说假话。”
    “哎呀呀你这小媳妇,怎不早说呢。老鲁我们是好朋友。你看,我老朱差点做出对不起朋友的事啦。哎呀呀真他妈昏头啦,我送你过河,手拉手的过,先前的事就算完啦,来吧。”
    “你动手动脚,我不过了。”
    “唉,你这人小器,那算什么,我又没有干……告诉你吧,我是知青,在龙树大队青木箐小队,叫朱……,外号猪头,嗨,你还不信?”
    “我告诉鲁亮。”秀珍心里好笑,故意难他。
    “哎呀,我说你这女人,刚才是不知道嘛,我只以为你是哪个村的大姑娘呢,人也蛮漂亮。”
    “姑娘就可以乱来啦?”
    “唉呀呀,真是说得好笑。你们这山的姑娘,有几个不喜欢知青伙子,找个知青睡觉,是福气呢。老实说,这就是再教育的成果,我就是来这山学会的。”
    秀珍的枪早己垂下,她的脸不知为什么发起烧来。她想起勾引大明的事,觉得猪头说的话打在自己心坎上。她真切地感到枪被那人拿掉,手被那人拉着,朝河里走去,走得很稳,而且不乱来。过了河以后猪头说:“这么黑的天你敢走么?要不我送你。老鲁的确是我的朋友,我们一起打过猎。”但是秀珍不要他送。
    “那么,最后亲一下吧,作为报答。”猪头说。
    但是秀珍已经钻进黑暗里了。她在上坡时听到猪头的叹息:“小美人,看在鲁大哥面上,老子今天算开恩了。”然后听到响亮的哗哗水声。
    秀珍笑了,她笑这小伙子无知,做这种事情怎能这样粗暴呢。

flysnow68 发表评论于
纯朴、诱人的野妹子、香妹子。。。写得真好!景美,人更美!语言朴素、自然,充满了乡土的气息,返朴归真。。。
林曦 发表评论于
情节发展自然,人物心理刻画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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