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合(61)

他知道自己怀念的一切将不复存在。与大自然共荣共辱几千年,人成了万物的操纵者,过度生息繁衍,生存竞争的法则让敬畏自然的人们不得不越来越戕害庇护生命的生态。敬畏变成了肆虐,质朴美感的人们越来越被畸形的文明边缘毒化,被精明的外来商人同化击败。越来越多农民到城里冒险。交不上学费,受不到教育,享受不到财富,不得不面对日益严酷环境的挑战。得了重病,看不起医生,无能也无力倾家荡产,只能象野羊豹子大象一样默默保持尊严。天可怜见,劳动和自然让他们体魄强健,一个妇女生小孩,丈夫只能在外面每天煮三个带壳鸡蛋,不用三天就出院。城里妇女越来越多剖腹产。一个投机商,一个所谓官倒,拥有的钱何止千万,足以把这些地图上不存在的美丽地方买下来。你依恋的一切果真如此吗?现在过去未来,一样遥远,看腻了科幻的人们把目光转向过去,在赤裸裸的强权暴力,恬不知耻的迷信吹嘘,无何止的天灾,循环的战乱中找出高贵美丽来。尸山血海肥沃的江山是多么美丽呀,优美的艺术又让人多么超拔而迷醉。经过了启蒙、通俗,还塑造着形色不看书的人。托尔斯泰,甘地,实践颓废而稚气,是批判的锋利和永恒上升的价值救了他们。雨果的长篇累牍多么雄健呵,没有丝毫的妥协和阿谀。文明城市将是人未来的命?沉重的念头让他疲惫,美景让人单纯,诗意浮现,笼罩了一切,脑子里又出现了美丽的女性,完美如大自然的精魄象征。他为自己长得不象武侠小说中瘦高冷峭的男子而遗憾,只能打起精神,满足于才子的心,画家的眼睛。
  
当车转过最后一道弯,看见红军纪念碑和公园的红檐黄筒硫璃时,小合激动起来。史诗般的长征经过这里,开了一次会,使遵义的内容更加完备,在近代史上落下了约约的一笔。在毛泽东住过的地方修了个纪念馆,保留着原貌。不远处,修了陈列馆,陈列着生锈的刀枪和歪歪斜斜的标语。本地出去了三千人,活下的有三人,都做了团长。还有许多绿林被编为游击队,留在此地打游击,游击队在群山中出没,纵横三省,最后,全军覆没,衣冠冢就在纪念碑底。纪念碑上的字是小合父亲写的,每个假期,他常常步行三四十里到县城,为上面做各种杂事,写字、画画、拉小提琴。小合只喜欢明代以前的东西,诗情美感融在一起,但此刻,这五十多年前的英雄史诗激发了他的意气。停留在县城的几天,他多次登临纪念碑,进入旁边的园林。满眼的碧绿苍翠,山,龙蛇腾飞,绕着晚霞朝云。对面山上的文阁庙香烟袅渺,顶礼着瞬间虔诚功利心十足的善男信女;官员商人企求升官发财,学生盼望高考顺利,一个红着脸的女孩渴慕着如意的郎君。地图上难以找到的这个县城是多么小呵,山上望去,不过微缩的盆景,羊肠线一样的街,房屋参差错落重重叠叠着象形文字的脊顶,栖息着数千人,屋后山上是祖祖辈辈累累的荒坟。他们默默无闻,但他们有他们的离愁悲喜,感人至深的体验和传奇。
  
高中时,省电视台到此拍了一部小型的记录片,外面知道了这么个地方。百分之三十五的森林,寒泉淙淙水流不绝,出产香菇木耳天麻竹荪,还出没过野猪狗熊岩羊野鸡狐狸,河里密集着鲫鱼细鲢鱼红尾鱼五色鱼团鱼娃娃鱼。这当然是从前的事了。就说那条经过医院的河,又接受了电石厂的毒液,鱼彻底灭绝,河床上打了无数的水泥柱,沿河建了许多房屋,都把河当做厕所,河里漂着卖耗子药的家伙毒杀的老鼠……好在山常绿溪未枯,贫困和人口爆炸让人有漠然坚韧的态度。往昔的河,在心里流,在诗里活,往昔的山,不改峥嵘,在骨子里挺着。
  
小合呆在县城,找到自己初中的班主任,现任民族中学校长的文老师。为小合父亲立一块碑作纪念,他很热心。将来坟太多了,有个标记也好找寻。小合母亲本想找一块大理石,但一时难寻,只好将就用砂石了。小合母亲小时骑过马,但晕车却厉害得很,又丢不下家里,便请文老师帮忙料理。建筑老板是小合父亲教过的,又正修民中的房子,乐意帮忙,不收一分工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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