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合(62)

文老师豪迈善饮,但酒量食量比起老板来,可谓小巫见大巫了。老板可以一顿喝下三斤烧酒,能用一瓶烧酒泡饭一口气吃下去,能一顿吃七斤猪肉,或是三十个肥肉包子加上五斤李子。从前的巧石匠如今体重已超过二百斤了。小合的口舌在这里派不上用场,他所想的他们不愿听,他们愿听的小合不愿讲,他默默地喝酒,吃回锅肉,听他们说。碑上的字是请小合高中班主任郑老师写的,写得很好,大家都满意。
  
小合又踏上坟山的路了,他多次梦到过这里,有时还能跟父亲聊上几句,梦境、送葬的场景,这时都复现了。短短几年,上山的路修好,马车可以到半山腰。但临街的一面已修上围墙,修了大门,平时把门锁上,清明重阳过年开放,让人上坟游赏。马车拉了一段,四个人抬着碑石上去,十分顺畅。
  
当年坟山空旷,如今坟差不多要满山岗,已经封山停葬。父亲坟旁又有了四座新坟,要不是那棵老柏,还真难认了。
  
当年他手指如铁,脸象铜面具,坐在死去的父亲身旁,一言不发,一声不哭,一位好心的长辈要叫人给他招魂。
  
父亲的脸惨白,但安详,就象睡着了,一点看不出是窒息缺氧。他的四肢柔软如生,长睫紧紧把眼锁上。人们说这样对活人不祥。果不其然,一名五十多岁病休在家的副局长散步时掉进院子里的小池塘。一名孤独的赶马老人车停在路边,人死在车上。那两人的葬仪冷清多了。
  
小合父亲下葬那天,街上有人结婚,喜乐哀乐满街,鞭炮缀成一片。这个小地方,四九年以来,从未有葬礼如此隆重。百来个花圈,十多个祭仗,数百的人跟到山上。花圈太多了,烧了一大半,暖暖坟床。剩下的艰难摆在坟上。县里没有火葬场,化人要到四川,比土葬所费更昂,县里本想改革殡葬,把小合父亲火葬,但小合母亲和所有的亲友都不同意,只好答应土葬。几年过去了,如今,仍然是一座和尚灵塔似的骨灰冢在山顶上,葬的是小合父亲的一位朋友,一名局长,他夏日病逝在省城,只能骨灰返故乡。多亏了亲友,特别是小合父亲十八岁分到县城时教出的一批学生,葬仪很顺利。这些学生读书时已经将近二十岁,跟教师同龄,关系紧密如兄弟。他们当中有警察官员包工头农民石匠。
  
下葬的那天早晨,下着蒙蒙细雨,当褐湿的土埋住了棺材盖时,天渐渐晴了。父亲的几个养尊处优发胖的学生也跟着工人们干了一阵,浑身汗水。休息时,他们把伤感的快乐尽情品尝。小合也不再魂不守舍,他靠着那棵树皮开裂的柏树,他们的话在他耳朵里静静流淌。初春的小麦挂满山梁,远处,一头花牛吐着舌头,不停地嗅,不停地嚼。天空低旋着淡淡的水云,微风吹拂。工人们大口大口吃着肉包子,这些肤色古铜的汉子活动在方圆几十里,修一座座坟,他们神情快乐,一点没有想自己将被别人埋葬。学生们讲了小合父亲当年许多事情。自他师专毕业被分到乡下,他们就再难见到他。这次他进城看病,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们谈起来,惋惜不已。
  
黄雀飞来飞去,飞不过山,啘啘而啼,绕着山体。翠鸟抖动着五彩的翅膀和毛羽。大家讲起读书时的事,惆怅而欢乐。葬礼结束,他们还要在酒店里聚会,他们中许多人也多年没有来往了,正好叙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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