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楼,小合寝室旁边,学校的办公室,有火炉,有十四寸的黑白电视。一放假,母亲就要了钥匙,下午,生好了火,现在可以暖暖和和消遣。大楼的另一边,教办有二十一寸的大彩电,把人都吸引过去了,这里成了他们一家的乐园。小合喜欢小时的过年,门上搭柏枝,父亲还扎个走马灯挂起来。一家人围着火炉听父亲讲聊斋,守岁,聊天,对生活有真切体验,半夜去睡丝毫不疲倦。当年晚会还很新鲜,看晚会也不错,但不太象过年。其实,古代看戏是文人的梦想,官员的特权。如今能看到全国最好的戏,最好的演员,却不用花一分钱,诗意的缺失并不完全。这一念弱化了他的反感,看晚会也一度成为习惯。
那时的晚会可真长,要到夜里将近两点,不象后来,精确到零点半,谁要是拖了两分钟,就会有一个节目没有时间空间,几个学生放弃考试,苦了半年,节目被挤掉了,从今年哭到明年,不过一夜之间。妹妹们比小合喜欢流行歌曲,她们差不多一直在看,弟弟、母亲、小合忙于吃瓜子、烧豆腐、洋芋,或是把旧书翻翻,有相声小品才看一眼。小合着重看他们的表情、姿态,包袱已觉不新鲜。差不多都能猜出来。
晚会结束,母亲忙着灌保温瓶、热水袋,小合准备关机了,那晚的高潮才来。琵琶、笛子、二胡,正是小合喜欢的古曲,乐声婉转,本地转播站放古装片,绝代双娇,正是小合喜欢的古龙小说改编。母亲其实对文艺节目没有兴趣,对武侠故事,古装电影倒很喜欢,此时,往火里加了煤,继续看。小合在大学里陆续看过两三集,现在也能看。尽管港台味的普通话让他反胃,武侠片又把故事改得冗长肉麻,幼稚简单,但当时还很新鲜,原作的影子还在,不象后来,阉割篡改,一拍二拍三拍四拍五拍,如此耐心如此观众,让人惊奇拍案。最主要的,小合不知道当中任何演员,看起来愉快。
刚刚放了两集,乡政府放录像的人就关机。只听远处骂声、威胁声、叹息声、请求声,全成了无用的噪声。乡政府接收站当时只能放两个屏道,看什么全凭放录像者的喜好。他往往朝三暮四,摇摆不定,让人爱恨交集。那次他生病,他老婆来代理,画面模糊,声音不稳定严重影响了全镇人的情绪。他是全乡最可爱的人,少了他,一天都不行。而乡长、书记轮流到地委、省委党校去学习,走了半年也没关系。就此可推定:未来的权力属于传媒工具老板的。
八岁的小弟弟还跟着母亲睡,两个妹妹也跟母亲同寝室,小合就独享顶楼的房室。他被桌凳糯米粉腊肉包围,一大股肉味,米粉上还有老鼠脚迹,让人不愉。小合开了半扇窗,脚上捂着热水袋,睡得十分愉快,在梦里游历。他梦见自己跳过篮球架,跃上山顶,在空中飞行,十分逼真,但却没有任何狂喜,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太逼真了,差点碰上密麻的高压线,被烧成舍利子骨灰。
太阳的光线驱散了魔魇,被山遮拦的阳光穿过了高压线网,形成了静谧的光柱,浮游着许多微生物和尘土。大梦初醒的小合动弹不得,悲喜惆恨皆有。农行营业所爆发出歇斯底里震耳欲聋的流行歌曲,惊扰了他的半醒半梦。他真想破口大骂,出现了歇斯底里的征候。“有一个中国古代皇帝他实在太伟大,了不起,成,成吉思汗,他拥有世界最大的国家……他是人们心中的偶像……世上有多少美丽的少女都想嫁给他呀,都想做他新娘,虎虎哈哈!”歌声歇斯底里而发酸,充满赤裸的发泄欲望。小合看看表,快十点了,早该起床,他的怒火止息了。据吹牛大王马可波罗,这些美丽少女的父亲都很奇怪,喜欢把女儿送给大汗去玷污,一点没觉受辱。而西方父亲把女儿的贞操当成是宝,别人不能动。今天,东西方大同,美丽的少女们卖卖淫,寻求性刺激,或是干脆卖弄生殖器,无比自豪,不觉受辱,变成性解放的奴隶和公仆,无比快活,非一般倒霉的俗家修女可比。小合的意识没有下流,快活而俏皮,他伸伸腰,起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