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合(36)

小合到场边稍稍活动腰腿,又在粗硬的球架上做了几个引体向上,弹跳几回,试图摸球框,都失败了。场边的万年青,月月红,象去年一样翠绿、殷红,把去年的风光留住了。杨柳簇新,鹅黄刚吐。小合背着手,望着对岸梦幻中飞过的山坡。所有日常不曾注意的细节,所有往日的情调都呈现了,所有的美丽都呈现出新的群落。多么令人惆怅而多么充满诱惑。就象所有求仙访道者和弃绝宗教者一样藕断丝连而惆恨失落。半山,公路,河边,穿戴整齐的农民朋友陆续出现,一路踏青游来,要到街上看看录像,歇歇脚,打打牌来点小赌博。
  
绝代双娇又开始了,多亏营业所大彩电的音乐。不用小合招呼,得了号令的妹妹、弟弟早起来了。小合把电视搬到自家厨房里,母亲就能边劳动边看了。家里能吃糯食的只有母亲跟小合,大年初一必定一碗汤元,恪守着传统,到时自然想吃了。妹妹弟弟不吃这一套,他们宁愿吃鸡汤泡饭。但两个妹妹喜欢做汤元,滚圆六面菱形三角小鱼小猪,诱人美观,让小合自叹弗如,开脱了自己的懒。邻居家喜欢把硬币包进汤元,谁吃到归谁,谓之拾元宝。前几年钱紧,吃到的人都喜欢。小合家从不兴这个,硬币做馅,汤元太难吃了。
  
一碗汤元下肚,绝代双娇完了一集多,大家欣赏着,企盼更多。小合吩咐妹妹弟弟,好好看电视,绝代双娇完了带他们好好玩。他背了个书包,带了一个笔记本,一只钢笔,一把匕首,两个铁球,几块石头,三只桔子,一个萝卜,一把糖果,独自出游。他戴上旧草帽,配着球鞋,一身牛仔服,妹妹弟弟都笑着点头,小合高兴出走。
  
大河小河交汇,河面宽阔。两座石拱桥延伸着四条路。小河柔美清幽,大河雄奇壮阔,小合沿着大河往下游走。重重脉脉蜿蜿的山,始终拱卫河岸,有时天只剩下一线。河边、山上、岔汇的溪岸有多少人家多少景致,谁也说不完。小合到过许多村寨,但有更多的没有去玩。
  
也有的人家单独住在云雾之间,很久不下来,小合小时总把他们当成古时的神话人物看待。人们的房屋通常在山溪水井边,房前屋后,果树竹林成片。最富裕人家的房屋旁边还有宽阔的圈,猪牛马羊圈在里边。它们,除了猪,都与主人感情不浅,成为家庭的成员。贫困的人家也有财富,清新的空气,美好的大自然。
  
每一个寨,当时的生产队,都有一个中心点,空阔的场地,打谷晾麦晒玉米开大会。场边房屋高大坚固,储备着全队的粮食,全队人的命。这笔财富有可靠的执掌人,永远饿不死的保管员、队长、会计。场地是孩子们的乐园,当中的趣事说也说不完。大家族的后裔,房屋几百年一个样,一成不变:中间一列堂屋,用来贴年画,供祖先,两边的厢房,供分了家的弟兄居住,火房的顶上不用木楼板,用竹子编,包谷放上面,不久就烘干。寥寥几百斤包谷,够全家人活过一年。如今正是农民最好的日子,粮食够吃了,还没想到缺钱。
  
小时最好玩是去苗寨。苗民们吃穿不愁。吃了肉,喝了酒,唱歌跳舞。十来岁的小合对十几岁的姑娘已经有了暗恋,但他不敢说,以为非常可耻又丢脸。他跟着同学一班人割草放牛摘野果采蘑菇爬树跳沟,什么没干过?骑过黄牛水牛摸过黄的白的花的黑的灰的大狗小狗。熟了的狗也舔他的手。他看过苏联的狩猎书,羡慕过猎手,跟着苗民们围过猎,吃过野羊野鸡野兔果狸肉。但当人们打狗,他再也无法忍受。自家养的狗,如何能下得了手?还有那些没人养的流浪野母狗,都被人打死剥皮扔掉了。钱的贪欲,破四旧,人们开始对一切不在乎了。孤飞的云,消失的鸟群,碾动的磨盘,夕阳下老人的脸,风中的坟,雨中的闪电,这一切总是牵动你,幸福而伤感。
  
过了金曲潭,到了山势陡峻河道狭窄的一段。碎浪雪舞,河水咆哮急湍,击打着怪石峭崖,让人心惊目眩。当年马队下四川,带着竹荪天麻鸦片,换回一驮驮的盐。疲惫的马摔下了深渊。河中那些象走兽飞禽海鲸的石头如复活了的神怪,信誓旦旦,充满诱惑,让不少人体验,结果比峨眉山佛光更凄惨。当年洪水如奔山,号称水獭的龙安福为捞一根不值两文的木头,顺水漂了很久,被漩涡卷走,碰到石头,再找不到骨头。
  
河流拐拐拐,涌成许多乱流。山往外扭,河面平坦宽阔,整块整块的石壁在水中砥砺洗沐。杳黑的山洞,七岔泉水喷涌着五彩的光柱,明柔氲秀,水味甘甜,沁人心骨,但水中含有不明矿物,多吃要让人牙齿黑得不敢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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