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条溪汇入河,沿溪而上有许多石头房屋。石房冬暖夏凉又坚固,优点很多。此地多石,人们尽情享用。此时过年,溪边,活动着栗红黄灰花白的马羊牛,把青春的嫩草当食物。牛犊们哞哞,渴望着青草化成的白乳。男男女女,花花绿绿,不分老幼,享受着集体幸福。硬币叮叮响,小孩儿把钱投,男人们打着“大二”赌彩头。老人们抽着烟,谈古论今,感今慨畴。姑娘小伙用歌声礼物目光动作传情交流。两只大公鸡最受人关注。雄冠巨爪尖喙滴血火红,搏杀了很久,在空中连连相啄,翅膀腾扑,羽毛飞舞,争夺配偶。人们喝采加油。
此地相去学校十里,是雨县的地盘,人们不认识小合,他的到来还算引人注目,仅次于两公鸡的打斗。姑娘们含笑唱歌,尽情逗弄,或是咬着同伴的耳朵,笑个不休。小伙子们象公鸡一样骄傲,抬头挺胸,戒备着。小合故作天真向他们微笑点头,笑容现出明白的征候,一切如旧。
巨石突兀,伸在河上头。临河的小屋,把石头当成阳台,往石上开了门户。把风情占够。当年河水大、干净,未受污染,鱼很多。小屋的主人,一个沉默的老头,不需干什么别的劳动,只需曳曳钓线,活蹦蹦的鱼就到了眼前,比姜太公更自在悠闲,没有八十岁了不能做官的担忧。如今,老头已作古,河里没有鱼,房屋已经倒塌,只望见小半被熏黑的石头。
小合没有和姑娘们招呼,没有和小伙子们冲突,更深的渴求把他驱向孤独,他继续走。两岸山退后,河面更宽阔。对岸山光秃秃,蜂窝状的废煤洞裸露着,大堆矿渣石堆成了坟丘。盛极的小煤窑,塌方不断,资源枯竭,只剩下永远的伤口。初中时,全班来背煤炭,挽着裤腿过河,河水清浅起涟,最好擢足洗脸。当时煤已不算多,采煤已经困难,煤工们象地狱的鬼满面黑灰,只有眼睛是亮的。他们把电筒别在头上,弯着腰爬进去,躺在水里挖煤,挖好了,又弯腰用爬子拉出来。小合跟着进去老远,鞋湿了,胆也寒。最后一次塌方,挖煤终结了。有三人再出不来,与挖了一生的残煤永远为伴。
河面,巨大的桥墩,成形的基石,镇水的龙头,装饰的凤尾,诉说着古老,让人惊奇。清末,土司的儿子病得厉害,为积善修福,土司花大钱造桥,儿子病死,土司被仇家暗算,桥没有造完,千斤的条石千钧的铁柱龙头,成了景观。
二龙抢宝到了。
两河又合流。这条河比那边河小多了。河水清清又浅泛泛起涟。小合打了个石漂,飞鱼戏水,银蛇穿帘。缺水的早春,石磴如龟,昂头挺背。小合毫不费力,跳来跳去,直到二龙抢的珠璧,两河环抱的岛屿。
龙安福被淹死那次,水可真大,河里漂着许多死猪死羊,岛屿只露出一个尖角,角上立着一只哆哆嗦嗦黑白相间的花腿野兽,群鸦乱飞,人们待着水褪,把它捕捉开膛破肚……岛上美丽的石头很多,都是岛屿的衍生物,紧附着不可分割。空空的岛底,纵横着明沟暗洞,曾有无数鱼、蟹、水蛇栖住,人们好几次都有上百斤的捕获。如今水落石出,洞口被草所掩,为泥沙淤没,只有多腿暗红的蜘蛛在爬行着。用蜘蛛钓鱼,你是第一个。蜘蛛好找,鱼爱吃,很快,人们都用蜘蛛了。翻弄石头,蛤蟆蛇老鼠蝙蝠,什么没见过?除了蛇,都让你恶心恐怖。
岛北高峻,迎着冲激的大河,河水清寒碧杳泛起泡沫,仿佛旧时鱼蟹在诉说。
大河的对岸,大柿子树,木筏静静系着,没有人。菜花开了,如丝如织,微风轻拂,金光闪烁,蝴蝶起舞,山上杜鹃含苞欲吐。小合于灌木缀掩的石上仰卧,聆听万物复苏,观望浮云苍狗。千年的巡礼,不过瞬间的回眸。他体味着比童年的单纯更深的痛苦和欢乐。他明白:此种感觉将伴随他一生了,令他无限幸福。
他激水把泪冲走,伴着夕阳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