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水稻田---写在上山下乡30周年 (二十三. 回城之梦)

二十三.  回城之梦

 插队已经超过了一年,农活也基本干过了一轮,也见习了招工的全部过程。看起来干农活已经基本不成为大问题,可是饥饿这一关就没有这么好过了,社员家家不也是如此吗?只要在这里多呆一天,就逃脱不了饥饿的折磨,大家当然不会甘心就这样一辈子在这里挨饿下去。可是不在这里又会有什么出路呢?自从有了挨饿受累的切肤之痛以后,每个人的回城期望更加与日俱增。回城啊回城,令每个知青朝思暮想魂牵梦萦。
 最时髦的要属上大学了。最初上大学是要经过一定笔试程序的,经白卷先生张铁生同志那么一折腾,考试给取消了,改为由各行各业选拔表现优秀的青年上学,原则上讲只要凭一颗红心一手老茧。不过这基本是理论和招牌,实际操作完全靠关系决定,在小地方比参军还要困难百倍。柱子周围尚能见到几个人去参军,但绝没见过谁去上大学,农场里也没听说过。对柱子来说那是遥不可及的梦想,此参考项目可以绝对的忽略不计。
 其次就是参军提干,和当初插队时一样基本上没有机会。再说了,如果能招工回城,提干的机会也是一样的,就不必曲线回城了。
 第三就是招工回城了。回城的选项比较多,也比较具有现实性,不过认真想想回城做什么的时候就感到困难了。选项多是一般说法,具体到某个个体身上也许会变的很少。
 当工程师?那怎么也需要个大学文凭吧。无法想像由一个实际上连高中都没能毕业的人设计桥梁高楼大厦,也许盖个乡间茅舍修个围墙之类的简易建筑还能将就过去。既然连上大学没有列为选项之列,对不起,工程师梦就算永远拜拜了。
 当技术工人?当个电工也许能行,高中一直摆弄无线电了嘛。虽然不是同一种电气,很多基本原理是一样的,融会贯通学起来应当没有太大问题。就是工厂里电工需要的可能不多,从军队转业回来的人肯定也会选这个工种。竞争激烈中恐怕要甘拜下风,当上的可能性不大。
 当不了电工就当电焊工。当初学工劳动时还真练过一段电焊技术,用直流焊机,什么平焊立焊点仰脸,样样都挺像回事的。敲掉外面的防氧化保护层,里面的焊缝还算是比较均匀,受到了工人师傅的好评。如果有机会能争取到干这个,比试起来也不能算生手了,总是要有个学徒的阶段吧,起点就是不一样嘛。
 当汽车司机?汽车这么少,位置基本都留给有技术专长的转业汽车兵了。
 当中小学教师?挺不错,估计理科类能够胜任,当初在中学时不是搞过学生登台讲课吗?也曾经露过一小手呢,效果怎么样不清楚。到时候就看会不会有机会了。不过丢下了这么长时间,恐怕有机会现在也难胜任吧。
 当个炉前工?三班倒,穿着厚厚的防热工作服,戴着防热辐射眼镜,在炼钢炉前用长长的钢钎捅出钢口的工作?也行,就是太热了。那可是上千度的高温,要不怎么经常用挥汗成雨来形容呢?旁边的汽水管够喝,只是要当心别掉到钢水罐里面去。工资补贴高各种福利也好,现在外面猪肉都是评票供应,炼钢工人每人都有额外的食堂用肉票,每天中午吃饭时可是都有炸鱼有炒肉片吃,就是肥肉多了点。行,炉前工也有魅力。
 当个钢厂搬运工也凑合。也是当初学工劳动时,钻到炼钢厂房的下面装卸耐火砖,一个班男生一天下来竟也卸下了整整一火车皮50吨呢。现在经过这般锻练更没问题了,毕竟还算是在炼钢厂内工作。
    还有大集体企业。这种自负盈亏企业比不了国营,工资待遇各种保障不如国营,闹不好就饥一顿饱一顿的,人们都不愿意去。到大集体企业的人就跟后娘养的差不多,年轻人连对象都不好找。不过也是城市户口啊,总比在农村好多了。
 一切都想到了,选项真不能算少。可是那些都能轮上你吗?真正招工分配的时候,就算招上你了,还不是叫你干啥就得干啥,哪有你挑剔的份儿,说不定是意想不到的工种呢?
 柱子不由得想起了城里每天早上的大街清扫工。原来一直都是靠人工用扫帚一下一下的打扫,有一段时期搞技术革新,突然改为机械化扫大街。用一台手扶拖拉机带着一个拖斗,上面用万象轮捆绑了三把大竹扫帚。拖拉机一走动,扫帚就开始旋转着清扫路面,效率一下子提高了一个位数。每天早上天还没完全亮,手扶拖拉扫帚就开始沿着大街小巷四处奔跑。随着一阵阵的突突之声,旋转着的大扫帚就将路面上的灰尘树叶木棍垃圾什么的统统横扫到路边,人们也随之从睡梦中睁开朦胧的双眼,准备新一天的工作。当然还有相当一部分尘土沾到了路边人家的窗户上,这就不归清扫工负责了。这工种也是需要技术的呀,如果干这个,干不多久准得矽肺病!还不如现在老老实实在农村扎根干下去呢。
     这里也有真正扎根的知青,个别女知青与当地社员结婚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土屋和孩子。男人下地干活,女人在家做饭照料孩子,农忙时偶而下地干活,看上去生活实际上比知青们要好些。不过,要是男知青与当地女青年结婚,那可是知青下地干活养家了,目前这里还没发生这种情况。
 想归想,那是夜深人静时的事情,白天还必须回到现实当中来。稻子刚刚割完,队里就安排柱子跟马车拉稻子,搭档是一位50多岁的社员,知青们都称呼他老哥。跟马车拉稻子不是轻巧活儿,马车能装很多稻子。队里没有几挂大车,为了尽快将稻子送到场院,每次都装得满的不能再满了为止。下面人用铁的二齿叉子往车上送,老板儿在车上装,最后拿棒绳捆上勒紧。马车跑起来已经是晃晃悠悠的了,如果赶上在哪个路口翻车或者散开了,再装车比开始时还费劲儿。这时节不大下雨路面好,这马儿也跑得飞快,一天装卸几遍稻子还真挺累人的,不如挑稻子了。但是还比较自由,装卸间隙坐在马车上时可以跟老哥聊聊家常。
 要说老哥也是50多岁的人了,怎么知青还叫他老哥呢?在这地方,只要家里没有知青那般大小的孩子在一起干活,知青一般都习惯称比自己年龄大的为大哥,年龄跨度可从20多岁到50多岁不等,社员的孩子们就称呼知青:大馊(叔)啊。刚到队上那会儿,冷不叮被对面一个孩子称为大馊,还挺不习惯的,怎么就一下子长了一个辈份,这会儿早就习惯了。
 这老哥看上去慢条斯理斯斯文文,其实也是队里谁也惹不起的一大光棍。从20多岁就给地主赶大车,一直赶到现在,什么牲口没调教过?肚子里的故事自然有很多,装完稻子坐上马车,两人没事就扯上往事了。老哥是贫下中农出身,根红苗正,说话自然就没有许多顾忌。问他解放前怎么挨的饿。人家说了:解放前没饿着,60年可是饿坏了,四丫头那会儿才两岁,饿的浑身都浮肿咧,差点儿没过去。有没有饿死过人?还没听说村里饿过死人。那地主肯定是剥削你了,不会是给你吃糠咽菜吧?那地主不给我吃高粱米水饭小葱拌豆腐,我给他干么?牛!赶车最远去过哪里呢?最远经山海关到过关内。奥?给鬼子拉军火。那鬼子不打你吗?不跑就不打。这军火可是用来打八路军的呀,怎么不找机会跑掉?哪敢那!叫鬼子逮着不立马给你瘪了还饶了你。老哥的经历真的挺丰富呢!那算啥呀,你那三大爷当年修疙瘩楼水库,那银(人)那!挠渥挠地,打着国旗唱着国歌。柱子差点没笑出声来,怕不是五色旗伪满洲国歌吧。
 就这样,哥俩搭伴儿拉稻子一路干到了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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