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叶落几度秋

                       叶落几度秋


从遥远的城市村庄伯明翰,来到漫无边际的大都市洛杉矶,不觉快要三年了。这几天洛杉矶天气忽然转暖,仿佛又回到了娇艳的夏天。只有傍晚时到就近的学校去接儿子回家,经过校园边上那段洒满枫叶的小道时,才感觉到已经是深秋了。于是不免多打了几个喷嚏。

众所周知,洛杉矶四季如春,即便是在冬天,那淡淡的冷意,也就像是故作高雅的贵妇脸上的矜持一样,很快就被无尽的阳光给磨洗掉了,剩下的仍是红艳。

因此,我每天经过的这段小路边上的那两排高大的枫树,便成了我心目中季节的标志。这些枫树在一个以棕榈树与伪榕树为主体形象的城市中,虽然难免有附庸风雅的嫌疑,但是,它们毕竟多少让我感觉到了秋天的来临。——须知,对于一个对时间极为敏感的人来说,一叶知秋,承受的往往是阳光穿裂玻璃时的那种快感。

想起在伯明翰,一到秋天时,那漫山遍野的,几乎全是红黄间杂的东倒西歪的秋意,——那些枫叶,展现的是一种自然清丽洒落的风格,就像一个养在深闺人不识、不着脂粉的村姑,一朝忽然出现在人前,让自作多情的人猝不及防一样。

又想起十来年前南京的秋天,玄武湖古城墙上疏落的枫叶,东郊铺锦般的绚丽残红,栖霞山上的灿烂,那都是可圈可点的。美丽的东西,似乎在记忆中,才显得真实。

然而,身处都市中,这些景色,早已经淡化成了浓浓的古意了。

现代的城市,似乎距离天然的情境,越来越远了。正当一座座城市正被越盖越高的烟囱般的大厦和喧嚣的车流塞满的时候,那些被物化和扭曲得快要窒息的城里人,不得不与时俱进,调整着自己的生存心态。我们逐渐将目光投到了曾经被我们遗忘掉的乡野村落,试图从那里的田园牧歌中,寻找到一种宁馨的境界。

像现在国内很多网站上交递出现的一些半封闭的、似乎还维持着天然状态的景点,便大受吹捧。比如散发着乡野气息的婺源,充满诗情画意边城凤凰,小桥流水的古朴的乌镇,寻常百姓人家居处徽州,还有泸沽湖,稻城等。人们之所以重新发现到这些幽静境地的野趣,无非是基于这样一种心理:我们厌倦了都市的喧嚣与热闹,我们渴望恬淡、从容、清新的情调。

但是,我们并不是真心的想要生活在这些田园中的。因为我们正乘坐在一列高速运行的充满欲望的列车上。

在现代都市人的心目中,那种清鲜、恬淡的情调,可以让他们短暂地摆脱眼前的喧嚣、繁忙的压力。他们对于纸醉金迷的生活环境与矫揉造作的小资日子,的确也有些心烦了。因此,他们迫切需要其它的环境,来调节由此带来的浮躁,摆脱空洞的抑郁。在经济条件还不可能让他们的生活环境急速上升到另一种高度的时候,他们只能选择消极的价廉物美的心理排遣方式,追思清淡如烟的田园情调。这样,半是真实、半是想象的回归乡野的新潮,便在城市的中产阶层中,应运而生了。

说白了,这种情调,其实只是一种居高临下的生存心态,是一种自觉的生存心理错位。试想,从高度的物化环境中培植出来的现代高级动物们,如何在无法提供自己营养与欲念的乡野环境中生存下去呢?!那种意淫的温床,只能是在城市里,而不是在乡野中!

因此,现代都市人那种对田园牧歌的憧憬心理,只不过是有病呻吟而已!

与此相呼应,在今年的文坛上,也出现了乡野文学热。诸如《兄弟》、《玉米》等表现乡村生活小说的走俏,正反映了城市里的有闲阶级们,在极尽无聊之际,将目光散漫地投向乡村时的满足与失落混杂的心理。由城里的有闲阶级来写乡下人的生活,这是乡思呢,还是逃避?是灵魂的自责呢,还是没有归宿的心灵的漫游?

这是个很耐人寻味的文化现象。

我们知道,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中国,从乡村涌入到城市里求生的人,多是一些家里颇有些田产的富家子弟。他们怀着各种理想,想要改善人生,改善国家。经过挣扎,他们最终奠定了现在我们国家的思想文化基础,同时也将固执的乡村观念,渗透入了现代文明中。那时,乡野的血液中,充满了鲜活的力量。

然而,如今从乡村中涌向都市的,却大都是在乡野中无路可走的民工与少女。他们之所以向往城市,并不是为了逃避清新的空气,恬淡的牧歌,而仅仅只是想用微薄的努力,挤上拥挤的、高速开往现代的列车。他们不愿意被现代抛弃!

对田园的情思和对城市的向往,这种双向的心理逆流,其实都意味着欲望的无所不在的力量和肆虐的卵生。欲望正在吞噬着我们,而我们却无处可逃!因此,我们只能眼巴巴地将孱弱的心理,寄托在雷声大作前的枯寂的池塘上。

落叶无声。我想,秋天总应该是平静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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