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胃病在2003年春天时发作得很厉害,几乎不能正常生活,药物也起不到太大作用。整天待在家里,很多东西都不能吃,半夜常常难受得醒过来。很孤单,也很闷。
家庭医生推荐了专科医生,我等了很久,一直到六月份才得到一个APPOINTMENT。那是一个上午,我一走进诊所就听得轻轻的音乐声,竟是我喜欢的CBC RADIO 2。护士小姐解释说这是DR. CHUANG特别要求当作背景音乐放的。诊所等候室的四壁挂了一些摄影作品,很独特,不像是店里出售的。我饶有兴趣地一幅幅看过来,听着轻柔的音乐,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因为是第一次来,DR. CHUANG对我的病史问得很详细,一一记录在档案里。他看上去大约六十多岁,面容清癯,头发有些稀疏,白了很多,但梳得整整齐齐,戴着的金丝边眼镜很称他。他的英文带一点点英国口音,语调温和,和蔼可亲。
他知道我一个人过来读书,就问我的心情怎样,最近有没有特别大的压力。我回答压力总是潜在的有一些,但是应该还好,因为我已经毕业了,不必再日夜苦读。他又问我在这里有没有交一些朋友,我说有,他便说,这样就好了,有了朋友就不会很难过了。
他给我做了简单的检查,然后说帮我约做胃镜的时间,做了胃镜后会有比较准确的诊断。他细心地给了我一个可以在药店无处方购买的药名,说如果实在不行,就用上去。当然还有饮食需要注意的问题,席梦思头上抬高等等。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以后,我在检查室整理衣饰,穿鞋时听到他开关小录音机的声音,后来又有说英文的声音,不禁对这个医生好奇起来,这老人家在干什么,这么一会儿还要听音乐,自言自语?回家的路上突然恍然大悟,他大概是在录医嘱吧。
等了一两个月才轮到做胃镜。我在中国时做过两次,最后一次因为食管壁粘膜上有一块可疑的东西,那管子就抽出抽进许多次,我涕泪俱下,痛不欲生,结束时起来昏昏沉沉的,有点找不着北了,之后喉头肿了好几天。所以我有一点紧张。
DR. CHUANG穿着黄色的倒背衫,看上去比坐在办公桌后的样子瘦小了一点,他安慰了我一下,说不要紧,他会用药物使我不致于难受。而我一向是一旦做了鱼肉,便闭了眼睛不再多想。麻醉药推进事先植好的管子,我竟睡着了,完全不记得整个过程。只是在最后,我感到了在胃里的管子,痉挛了一下,马上听到DR.CHUANG在说:对不起,我没想到你这么敏感。很快管子就拔出来了,我几乎不敢相信已经结束了,真是好运。
结果出来后我又去了诊所,我的情况不算太坏。DR.CHUANG帮我开了一些药,说一般这样就结束了,他会写一个报告给家庭医生。但是他又说:“如果你不舒服,还是可以约时间来看我,不必再请家庭医生推荐。如果要问什么,可以打电话来给护士留言,我会打回给你。”
我很感激,这样省了我很多麻烦。
那时他刚刚度假回来,给我看他拍的照片,说他一生有两大爱好,一是网球,二是摄影。他拍的照片都是黑白的,用光很老道,多是风景和一些很奇怪的东西,比如:退潮后的沙滩上水流的痕迹。可以想象到他独自在静静的海滩,树林,夕阳时分漫步的样子,他一定是不紧不慢,十分享受这些完全放松的时光。这可以从他对一个景物很多张的细致拍摄当中看出。
他看到我在读的书,饶有兴趣地问着有关的内容,我就简单介绍了林语堂和他的《MOMENT IN BEIJING 瞬息京华》以及他和郁达夫之间翻译此书的约定,还有后来郁飞代父翻译的故事。他听得津津有味,说以后要去找英文版来看看。另外下次我来配药时,他可以再给我看一些他拍的照片。
我们聊得很好。他又问了我一些在加拿大的生活和家里的情况,告诫我胃病最重要的是心情愉快,尽量放松。他说:YOU’RE SUCH A CHEERFUL PERSON. EVERYTHING WILL WORK OUT FINE. 相信我的移民会成功,工作也会很快找到,任何一个公司都在找GOOD PEOPLE,而在他看来我显然是GOOD PEOPLE.
我当时刚和男友分手,情绪极为低落,受到一个陌生人的宽慰,真的是非常感激,这种温暖要经过极其的孤单才能体会。
我后来有一次非常不舒服,不知道该怎么办,打电话去诊所留言,他居然很快就回电了,教给我处理方法。几次我去诊所续处方,我们都有愉快的聊天。
再后来,我的病情稳定,他一次给我开了很多药,我就不用总去诊所了。为了表示我的感谢,我送了他一张碟,里面是林语堂的生平和他的一些英文作品。
很长时间过去了,有次我去药房续药,药剂师说我的处方过期了,要打电话跟医生确认。这才知道他已经换了诊所,处于半退休状态了。我很为他高兴,这样他就不用太辛苦,他这样的人,应该是懂得如何享受充裕的时间的。
今年我的胃病又有反复,去看另一个专科医生,在叙述病史时我提到了DR. CHUANG。
"DR. HUGH CHUANG, FROM THE ST. PAUL HOSPITAL??”这个女医生的语调里充满了崇敬。于是我明白了,DR. CHUANG是一个怎样的好医生,专业权威,而且显然不仅是我一个人这样认为。他对病人的关心,使我在低落的时候看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关怀, 从而增强了对未来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