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齐白石》五、枫林蒙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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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白石

作者:林浩基

   余未成年时喜写字,祖母尝太息曰:“汝好学,惜来时走错了人家。俗语云:三日风,四日雨,哪见文章锅里煮!明朝无米,吾儿奈何!”后二十年,余尝得写真润金买米,祖母叹曰:“哪和今日锅里煮吾儿之画也。” 


              ——齐白石



五、枫林蒙馆


连载:《齐白石》一、春的祭奠   连载:《齐白石》二、善男信女   连载:《齐白石》三、“湘勇”作恶   连载:《齐白石》四、爱憎之间

  周雨若,五十开外,清秀、白净徽黄的脸庞上,长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合身的黑长衫把他修长身材的线条勾勒得更加潇洒飘逸,看上去,不象是五十多岁的人。

  他坐在临窗的一张宽大椅子上。书室左边对面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各类的书。右边的墙上挂着一幅石涛的山水画,和一幅朋友送给他的条幅;条幅上用苍劲的草书体写着:“淡泊明志,宁静致远”八个大字。

  他面前的写字台上,摆着笔、墨、砚和宣纸。一切是那样的井井有序,同女儿出嫁齐家以前完全一个样。女儿今天回来了,她在离开这个家到齐家去以前,在这间屋子里度过了她难以忘怀的时光。这里的一切都会唤起她对往日生活的回忆。她坐在这里,思绪万千,是对童年天真生活的怀念,还是对这多年风风雨雨艰难岁月的回味,她说不清。她觉得眼睛有点湿润了,她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周雨若似乎没有觉察到女儿情感上的微妙变化。她的到来,无疑给他和他的老伴带来了欢乐。他知道她在齐家生活过得很清苦,但却很如意。
  外孙已经大了,要上学,这他同老伴私下谈过。今天女儿专程为这事来了,他想听听她的意见。
 
  爷爷的三百字教完了,阿芝背得滚瓜烂熟。不但能不假思索地写出来,而且能讲上一二条字义,全家人都喜悦得什么似的。

  阿芝希望爷爷能继续教他。年纪慢慢大了,思维世界更加广阔了,求知的欲望愈加强烈了。可是爷爷就那么一点墨水。这样,学生常常考住了“先生”。比如说吧,学了“树”字,他就要问爷爷:

  “那么,枫树的‘枫’字怎么写?松树的‘松’字呢?还有柳树、桔子树?……”

  “‘狗’字为什么又写成了‘犬’字,两个字不一样吗?……”

  爷爷虽然许多时候被孩子“考”得张口结舌,可他打心坎里感到高兴。

  他们几次议论过阿芝的上学问题,不过一接触到具体的学费问题,便一筹莫展,愁肠百结。

  齐周氏深深理解老人的心情,宽慰地说:

  “儿媳今年推草,推下来的谷子积了四斗,存在隔岭那边的银匠陈师傅家。原先打算再积多一点,跟他们换只银钗戴的。银钗我不戴不要紧,把四斗谷子取回来,买些纸笔书本,让阿芝上学,明年我阿爹要在枫林亭坐馆,阿芝跟外公读书,束脩当然是免了的。我想阿芝早上去,晚上回,午间带饭去。这点钱虽不多,但够他读一年的书,让他多识几个字,将来记记帐,写个条儿,就不费什么劲了。”

  就这样,她回到了娘家,同父亲商量这件事。

  周雨若听了女儿的叙说以后,很是高兴,点点头说:

  “多识一些字也好,对孩子、对家庭都有好处。”

  他顿了一下,看着女儿,若有所思地说:

  “至于功名、仕途,就不要想了。八股取土,杀天下后世,甚于洪水猛兽。所谓时文、经义、表、判、策、论都是空言,有什么用?”他站了起来,来回踱着,“一些德生用八股敲开了仕途大门,摇身一变,为黎民办了什么事?明代末年,有人看到科举取士会断送朱明的大好河山,在朝堂上贴了一张大大的柬贴,上面写道:“谨具大明江山一座,崇祯夫妇两口,奉申贽敬,晚生文八股顿首。’写得何等辛辣、沉痛!总该接受一些教训吧,可是现在又如何呢,”
  周雨若脸色变得异常的严峻,言语问蕴含着一股难以压抑的、激愤之情。

  这是一个满腹经纶却又报国无门的儒生心中的呐喊。齐周氏不知听过多少遍了,但是,她没有象今天这样,深深地触动到父亲那颗拳拳之心。虽然她对父亲的往事、阅历知道不多,可他的品格和为人,她最清楚,

  周雨若似乎深有感慨,想再说些什么,却又止住了,还是接着上面的话说下去:

  “孩子多识些字,对修身、养性、齐家都有益处。但切不可有奢望。自食其力,躬耕南亩,虽然艰苦劳作,毕竟是自己的汗水。得来心里舒适。”他看了女儿一眼,笑了笑。

  “爸爸说的,我都记住了,我们也是这么商量的。”

  “那就让他去枫林亭吧!”周雨若高兴了起来,“笔墨纸砚有难处吗?”

  “公公都为他准备下了。这孩子聪敏、好学、好问……”

  没有让女儿说完,周雨若挥了一下手,打断了她的话,自己插上了嘴:

  “我早就听说了。好问有什么不好?只怕是先生给问住了吧。孔夫子说要不耻下问。学问学问,就是学习间难嘛!就怕他不懂装懂,不敢问,不爱问。”周雨若走到书架前,抽出了一本书,交给女儿:“你有空,也应该看看。过去我对你也没有尽到责任啊!”

  枫林亭位干白石铺北边山坳上。这里是著名的五岳之——南岳衡山山脉的一部分。衡山逶迤数百里,主峰七十二,从南到北,象奔腾着的一条蛟龙,横卧在苍茫的云海之中。

  这里千山万岭,陵谷相间,错落有致。丛林修竹,迭翠堆青,绝壑深涧,苍郁葱蔚,是自古以来的名胜去处。枫林书馆就坐落在这山明水秀的衡山怀抱之中的王爷庙里。

  过了元宵节,一大早,阿芝跳下了床,穿上妈妈刚刚赶制出来的蓝色新棉袄,吃了两个妈妈专为他做的荷包蛋,由公公陪送,踏上了去枫林书馆的路。

  妈妈从外公那里回来告诉了他上学的消息后,这几天他一直沉浸在欢乐之中,他到底能上学了,和有钱人家的孩子一样能上学了。

  村子里,一群群过去的小伙伴,一见他提著书包,都跑了过来,用羡慕的目光看着他,用亲切的语言招呼他。他们早几天就听说阿芝要上学,都为阿芝高兴,为阿芝骄傲。

  阿芝的心情很复杂。虽然不是离乡背井,却好象觉得是离他们远去,长久分别似的,有些依依不舍之情;又有一种不平之感,他不理解为什么穷孩子不能上学。自己家里虽然也穷,只因有外公坐馆,如果没有外公,不也是和他们一样吗。
  公公多皱的脸是平静的,不过内心也在起伏。他看着这群天真可爱的孩子目送阿芝远去,心里也涌起一阵阵酸楚。

  齐家由江苏迁到这个地方时,据说是在明代,到如今已生行繁迁了好几代人了。在这个家族中有几个人真正上过学?一个也没有。齐十爷曾经梦寐以求地希望齐家的后代能上上学,多识一些字,比老一代强。可是,这都是埋在心灵深处的企望。今天,这企望变成了现实,他确确实实是在送阿芝去上学,他怎能不激动。他的孙子居然同邻里许多有名望的家庭子弟一起跨进了蒙馆的门,他觉得自己的身子都好象高了几寸。

  三里多路,一会儿就走到了。齐十爷拉着阿芝的手,沿着一级级石板砌的台阶,走向王爷庙。进了山门,广阔的天井里,二十多个孩子在追逐、打闹。一见有人来,马上停止了,疑惑地望着进来的这两个陌生人。

  “周先生在哪里?”齐十爷躬身问一个辫子梳得光亮的男孩。

  没等这孩子开口,正面堂上的门内传出了声音:

  “在这里,在这里,你老人家来啦。”

  齐十爷抬眼一看,只见周雨若快步地出了门,沿着台阶,走到了天井里。
 
  齐十爷高兴之中夹杂着感激之情:

  “真过意不去,劳你操心了。”他转身拉了几下阿芝的衣角:“还不给外公行礼?”

  阿芝大大方方地走到周雨若面前。学着妈妈教给的,深深地向周雨若鞠了一躬,轻轻地叫了声:“外公。”

  “哟,以后在蒙馆,就称先生,到家叫外公。”齐十爷纠正着。

  周雨若高兴地笑了起来,慈祥地抚摩着阿芝的头;

  “这孩子聪明。亲家,请到屋里坐吧,外面冷。”说完扶着齐十爷,拾级而上。

  王爷庙据说建于宋代。天井的左边,一棵百年古柏,曲折、苍劲的枝干,青翠茂盛的叶子,给人以生命永恒的情思。右边一株清香四溢的腊梅,花朵盛放的势头快要过去,枝头已吐出嫩黄色的小叶。鹅蛋石铺成的甬道从山门直到正殿的台阶下。庭院打扫得十分洁净,给人一种圣洁的印象。

  庭院的东西两厢,过去是僧人的住所,现在他们都搬到后院去了,这里便成了课堂。

  正殿一直关闭着,不知是因为房子年久失修,十分危险,还是其他什么缘故,反正谁也说不清。这正殿的东边一间屋子,就是周雨若临时的住所。

  室内简朴、整洁。靠正墙上的一张八仙桌上,供着孔圣人的牌位,前面有一个香炉。房子的左边摆着一张床。临窗一张硬木的桌子上,整齐地堆放著书籍、笔、砚之类。右边进门处,两把藤椅,中间一张茶几。茶几上方挂着一幅条幅,装裱得十分精美,上面写着:“一代师表”几个大字。显然是他的门生送给他的。

  阿芝在外公的指点下,点了三支香,端端正正地插在香炉上。接着,在孔圣人的牌位前,拜了三拜。然后,转过身子,对着周雨若也拜了三拜。

  周雨若扶起了阿芝,转过脸,对着齐十爷说:

  “拜过圣人,拜过先生,他就是蒙馆的学生了。我会教好他的,你老人家放心好了。”说完,从桌子的右角上,取过他早已准备好了的一本《四言杂字》,递给了阿芝。这是乡村一般人家学记帐时必读的书。

  齐十爷站了起来,高兴地同周雨若告别。跨出门槛,他轻声地对阿芝说:

  “傍晚,公公来接你。好好读书,要守规矩,要有礼貌。”

  半个月过去了,阿芝很快适应了这里的学习与生活。


  《四言杂字》很快学完了,背熟了。接着,再读《三字经》、《百家姓》。他反应之快,记忆力之强,出乎周雨若的意外。

  他对外公的教法十分满意。他不但教识字,教写字,而且解释字义和每句的内容。这是他公公所不能办到的。

  中国古代有盘古、有尧帝,这他知道,他听婆婆、公公讲的,但外公讲得更详细、更生动。

  对于外公,他最初是畏惧,后来是敬重,到现在是敬爱了。他决心做一个象外公那样的人,读很多、很多的书,知道很多很多的事。长大了,也把自己知道的教给弟弟、妹妹们,让他们也象自己这样高兴,这样知道的多多的。

  几个月过去了,他不但学会了一般需要一年才能学完的课程,还超过了一年以前入馆的学生的水平。对周雨若来说,自己的学生,自己的外孙,有这祥的天份,这样的好学,那种欣悦,那种高兴,是不用说的了。

  一天,他把齐十爷找了来,刚招呼他坐下便迫不及待地说:

  “请亲家来,不为别事。阿芝上蒙馆已经四个月了,学什么,会什么。全馆数第一。”周雨若同齐十爷面对面坐下,“我教了好多年蒙馆,也走了好几个地方,象这样出类拔萃的学生,不多。想办法,让他继续学下去。‘自古贫寒出俊才’,一点不假,”

  齐十爷望着周雨着眉飞色舞的样子,不禁暗自高兴:

  “这全仗亲家教得好。这孩子一回家,手不离书,口不离书,读啊,写啊,全不用我们操心。”

  他知道阿芝学习是不错,但到底达到怎样一个程度,心里没底。今天听周雨若一说,真是心花怒放。回到了家,他把这喜讯告诉了儿子、儿媳和老伴,大家听了都十分兴奋。

  周雨着开始教阿芝读《千家诗》了。他一读就朗朗上口,十分动听。他爱读,越读越有兴味。有几首他最喜爱的诗,他不仅背了下来,还常常一遍遍地反复吟诵,简直成了一个小诗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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