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江湖

武生者,盗江湖之吴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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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纽约住的时间稍久,人在江湖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说起人在江湖,感觉上就有一种动荡不定,混有很强烈的不可预知的警觉。人在江湖总是指在江湖行走。这和在自己老家的街上逛可大不一样。在江湖行走,周围的人都陌生,南腔北调的口音驳杂,奇装异服的不知来历。中国人对旁人素来有警惕,连熟人亲人都防,说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现在身边熙熙攘攘的,可以说是“不知人不知面不知心”。你当然不得不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中国老话说“逢人祗说三分话,切莫全抛一片心”。人在纽约,身边的老外好象说英语的不多,法语、德语、西语、俄语、非洲话、澳洲英语……甚么都有。看上去模样象老中的人,说不定祗会说日语、韩语、越南语、菲律宾语。正宗的老中,也有许多人祗会说粤语、闽南语、客家话、宁波话的。
  就算你想全抛一片心,还不大抛得出去呢。
  传说中或小说里的江湖上,有隐于朝市的奇人高士,有雍容多金的天潢贵胄,有猥琐鄙俗的无赖小人,有行事狠辣的黑道角头。这些,这里都有。而且,还可以把隐于朝市,雍容多金这些条件,和无赖小人,黑道角头这些人物随便挂钩搭配,变成隐于朝市的天潢贵胄,雍容多金的奇人高士,或是隐于朝市的黑道角头,猥琐鄙俗的奇人高士……,比小说写的还多采多姿。
  江湖多变幻。传说中,当炉卖酒的美貌女子可能是盗首,穷秀才遇贵人倾刻成富翁。美国的传奇就更多了,官方正面的叫法是“美国梦”。一拿到学位,穷学生的日子就好过了,不久就是车子房子。魄力大的再来个汰旧换新,另娶新妻子,再生儿子。不念书的人变得可能更快。做生意买股票,或者贩人口运毒品。快速致富的路很多。也有谦谦君子模样的人某一天被杀了,报上登出来说,原来是为了贩毒分赃不均。
  江湖上镳客相遇,硬碰硬的,一言不合就动拳脚刀枪。从小说上看来,刀光剑影血溅满地,却很少伤及无辜。纽约的帮派黑道有意大利、俄罗斯、南美的西裔、本地的黑人、越南、中国……等许多来路。现代镳客们胆量大顾忌少,用的枪火力比警察更猛。所以报纸上除了帮派火拼的消息外,也常常可以看到路人儿童被伤害的事。
  身处茅店鸡声冷月的江湖,寂寞是一定的。但是拉个当年的江湖豪客到今天的纽约来,他会发现今天更寂寞。去赌场的发财专车虽然多得令其他族裔吃惊,总还没到想去就去的地步。叉麻将打桥牌常是四缺三,至多周末才能凑几桌。如果来个能谈谈的客人,就可以让人生出“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的感概。人不必知己,能好好交谈就不容易了。所以大家都打起电话来说个不休,能上电脑网络钻进“文化走廊”转眼就是几小时。文章也一样,鸡毛蒜皮的事,越写越长越滋味,而且说过的事会反复的说。真是知我者谓我寂寞,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是啊,何求呢?
  一天在地铁,车厢中人不多。一位没穿西装的同胞匆匆上车就脱下鞋袜,露出脚鸭子一伸又一勾,长舒一口气。旁边的人个个侧目,祗有我羡慕得不得了。穿了一天的袜子皮鞋,脚又热又闷,但我不敢追随这位今贤享受哪怕片刻的清凉。这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江湖中人多要易容伪装,受义气门规的束服。就是盗,亦有道,不能乱来,轻易不以真面目真性情示人。人的表现就和平常有异,怪怪的十分矫情。中国人在美国,除了江湖规矩外,遇事还会想多一层,不愿让老外看不起一种叫做“中国人”的东西,做起事情来就更缚手缚脚了。
  走江湖久了,再是心肠冷硬的大镳客也想家。纽约的中国客,不管是过客,还是豪客、镳客、偷渡客,都是挺想家的。这点上纽约就比从前的江湖强多了。到处都有中国餐馆,丰俭随意。中国南北食品你想得到的这里都有。有剃头、有按摩、有麻将馆、有黄大仙庙、有赌场、有舞厅、有妓院、有术士、有中式裁缝、有中式洗脚、有中式裱褙、有中式老妈子,还有电话直通中国。祗要口袋里有一点点钱,就有很多办法可以慰乡思。
  走江湖的人有的花钱如流水,有的穷得卖黄膘马。纽约也一样,旁边的人永远搞不懂,怎么有的人会这么有钱,有的人原来是个空壳子。祗见海外的江湖路上,尘头滚滚,各式各样的中国人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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