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孟郊这篇脍炙人口的“游子吟”被收入了当今中国小学生的必背篇中。这次回沪探望我那年近八旬的老娘,又一次把我带到了这一境地。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上个月回国,我穿了一条白色的长裤,那条裤子非常合身,且又是白色的,显得精神,年轻许多。但美中不足的是我的身材,凡是良好的身材,上半身与下半身的比值应该是 0.618 ,(黄金分割线),可我的比值是 0.5 。也就是腿稍稍短了一些。这样,脚后跟老是踩到了裤脚管。老娘不几天就发现了,待我家小阿姨将裤子洗好,烫好后,老娘一定要帮我撩起来,缝好。一开始,我对她说这等小事,你就不必做了,我自己会,而且小阿姨也可以做嘛。可她坚持要自己做。我也犟不过她,把线纫好,就交给她了。当时,我也没在意。心安理得地在旁边看着电视,与她聊天。回来后,突然有一天,我想起了那一幕:我老娘戴着老花镜,眼睛一眨一眨,吃力地一针一针地为我缝着那条白色的裤子 …… 孟郊那首诗立即浮现在我的脑海。这是多么的逼真,多么的贴切呀:慈母 -- 游子,手中线 -- 身上衣,密密缝 -- 迟迟归 …… 于是往事历历在目 ……
我家兄弟姐妹四人,就我一男的,排行第二。虽说老娘从事工作较早,重男轻女的思想不深,但是对我还是有点偏心。我小时淘气,经常惹祸。也没少挨过妈妈的打。
记得有一次,在浙江湖州三天门时,那时我大概也就是五六岁吧。北方人说:“七岁八岁讨狗嫌”。那就是说淘气得连狗都讨嫌。我这方面有天资,提前了二年。某日,从家里拿了一盒火柴,到部队大礼堂前的草地上,要去烧草。俱乐部一个干事不让我烧,我和他闹了起来,还扬言要烧大礼堂。这下可惹了祸,一个电话打给我父亲,我父亲当时是那个部队的首长,一接电话他立马叫妈妈把我领回家。一顿皮带伺候后,我双手双脚被捆起来关进了壁橱。我父亲中午回家找我,老妈才大惊失色,慌忙打开卧室的壁橱,我正在里面呼呼地睡大觉哩。
我在浙江湖州上的幼儿园。那时候孩子要听阿姨的话,不听话不是好孩子。我从来就不是好孩子。一次,不听一个阿姨的话,被阿姨粗暴的拉起来。我偏偏要坐下,于是阿姨就来拉我,我躺在地上两只小脚乱蹬,伤了阿姨眼睛边上的皮。下午,我妈妈来接我时,阿姨拉着我站在门口。我格外的忐忑不安,心想一个巴掌是在所难免的了。可是未成想,妈妈把五块钱往地上一扔,拽着我 的手就走。哈哈,护犊之心人皆有之。
上小学了,我家随部队迁至浙江金华。我喜欢啃甘蔗,浙江的甘蔗不输于广东的。每年暑假,我从杭州的小学回家。妈妈总是买来一大梱甘蔗,洗净后,放在饭厅的门后。我在外面疯够了,跑回家,拿出一根就啃。好甜,好解渴。
中学时代,我是在上海渡过的。正值文革时期,我是一个积极分子。人民广场,文化广场,复旦大学,什么地方热闹什么地方去,不管有多晚,我总是去受教育。无论我回来多晚,总有一个人醒着。这就是我老娘。一直到我躺下,她才会入睡。
一晃眼,上山下乡了。老娘又为我操心了,我是六八届,一片红。正好部队招兵。我毅然地报名,光荣入伍。我走的那天,高高兴兴地吃了老娘做的早饭,准备与老娘辞别。而老娘在洗脸间洗衣服,就是不出来。我跑过去叫:“妈妈,我走了。”老娘背对我,嗯了一声。我这才知道老娘在哭哩。
当了几年兵,得了个胃炎,住在上海的海军医院。老娘知道我喜欢吃红肠,每天中午,到我家附近四川北路底的熟食店,买上二两,提了一个小盒子给我送来。这一拎就是一个半月,不论刮风下雨,从不间断。
转瞬间,文革结束。我复员回家,工作,读书,结婚,育子,一直与老娘同住。 89 年之后,老爸对我说:“儿子出国去看看吧,过去说,父母在,不远游;现在我们就不耽误你们了。”于是,我又是托福,又是鸡阿姨,又是鸡卖特,再是上海美领馆两次签证,总祘如愿以偿,从此踏上一条不归之路。出国那天,两家老小齐出动,整整一个排,一个加强排的人去虹桥机场送行。进关前道别时,一圈手握下来,化了我整整半个小时。当我站在老娘面前时,她两眼无神地望着我,默默无声。“此时无声胜有声!”我第一次注意到老娘有点老了 ……
要说得是太多太多了,真是“罄竹难书”。此次回美国后,我细想过老娘为我缝裤子,不在于这件事本身。我知道老娘的用意,我没问也没说。我想她这是在用她的行动告诉我,老娘还有用,老娘还可以为儿子做点什么。想到此,我的眼睛湿润了,泪水在眼眶里转动着。我真后悔没有用相机把这珍贵的一瞬间给记录下来。可是,我当时没有这样做。因为,这件事,对我来说是太普通、太习以为常的一件小事了。现在,我真想对老娘说:妈妈,您不用这样做,我知道几十年的辛苦和养育之恩已经一次又一次的明证了您的用心,我会铭刻在心。您的健康长寿,快乐每一天,才是我们的最大心愿。
有一句话,我从来也没有,可能也永远不会对老娘说,但会无数次地在我心中重复,这就是:
“妈,谢谢您!!!”
谨将此篇献于已为人母和将为人母的网友们。
后记:这篇短文刊出后,得到不少网友的鼓励。与此同时,一位网友提出:题头的那首诗应该是孟郊的,而不是孟浩然。故现在改为孟郊。那位网友不愿透露ID,恭敬不如从命。特此立照,以谢这位网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