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谈主义之二：共产党的崇拜（4）
朱雨心
“民主”崇拜决定了共产党的政治立场，而“进步”崇拜则是共产党特有的世界观，审美观，和思想方法，是共产党最根本的崇拜。“进步”崇拜认为：事物是在不断地“进化”中，不断地变得越来越完善，越来越美好。由此产生一系列的价值观念，譬如：新的比旧的好，现在比过去好，将来会比现在好等等。于是追求“进步”，追求“发展”，追求“先进”，追求“新生事物”，追求未来。于是厌恶旧事物，厌恶过去，厌恶今天。
说到这里，有人也许会问：这些难道不是人人都认同的吗？怎么会是共产党特有的思想意识呢？没错，是几乎人人都认同的，因为“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这两，三代中国人，人人都“受党教育多年”，两个崇拜早已是渗透到灵魂里，溶化在血液中，以至于被我们视为理所当然。
其实，世上其它哲学、主义、宗教大都对于未来持一种恐惧的，悲观的态度，而对过去的事物，旧的事物，持一种向往的，赞美的态度；倾向于将“发展”看作是件坏事，至少也是具有潜在危险的事，多半认为：“发展”会诱人堕落；对“新”的东西，通常是抱怀疑的，排斥的态度；对于事物的变化，往往认为：与其说，会变得越来越完善，越来越美好，不如说，更有可能会变得越来越糟糕，越来越丑陋；与其认为：美好的东西，是不断地“进化”的东西，不如认为：永恒不变的东西，才是美好的东西，等等。
共产党的世界观、审美观、和思想方法，是非常地与众不同，只是因为我们身在其中，不容易感觉到它的奇特罢了。它的奇特主要来源于“进步”崇拜，甚至“民主”崇拜也可以看成是从“进步”崇拜衍生出来的。只有认识了这种“进步”崇拜，才能理解今天的中国人的世界观、审美观、思想方法、和行为举止。
邓小平说“发展是硬道理”。这话是正确的，因为在今天中国的特定条件下，“发展”对中国人，具有最大的，最关键的世俗的功利效果。然而，倘若没有了那特定的条件，“发展”本身并没有什么功利上的意义。在基本的温饱得到满足后，发展的道德基础就不存在了。工业革命后的实践也表明，发展给人类带来的祸几乎和带来的福一样多，解决的问题几乎和产生的问题一样多，并没有使人类生活得更快乐。快乐是精神世界的东西，在温饱基本满足后，与物质世界没有因果关系。
“进步”崇拜与一般人对“进步”的非崇拜追求是不一样的。后者通常只是为实现某种目的的手段，基本上是一种功利性的东西，或者只是一种阶段的、局部的目的。“进步”崇拜的“进步”却是追求的终极目标的本身，是非功利性的东西；它的美感来源于“进步”本身，或者更确切地说：来源于追求“进步”的过程的本身，因为任何已经实现了的东西都自动地变成了旧的东西，从而自动地失去了美感。“进步”崇拜，从时间上讲，是“未来崇拜”；从对象上讲，是喜新厌旧。毛主席要“砸烂一个旧世界，建设一个新世界”，思想意识上的动机，一是因为旧世界没有“民主”，因此，所有的一切加起来也还是等于零，甚至是负的，只有“人民当家作主”了，人活着才有意义；其二，旧世界的东西，都是黑暗与丑陋的；几千年的历史，毫无价值，几千年的文明，积累的都是垃圾，还不如“一张白纸，没有负担”。
有人不明白：为什么毛主席要“破四旧”？其实，这主要不是因为政治上的原因。“四旧”对共产党的统治没有任何妨碍，只有帮助。反到是“四新”，人人都要当政府的家，作政府的主，还要“造反有理”，才是实实在在地威胁共产党的统治。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大都是安定社会，减少人与人的磨擦，降低生活操作的难度，帮助百姓趋利避害，驯导人民服从统治的。这其实不是谁有意设计的，而是生存竞争，自然淘汰，自然选择的结果。要是整天的造反作乱，继续革命，那社会没有办法生存下去，那种思想、文化、风俗、习惯自然就会失传的；只有使社会能够生存下去思想、文化、风俗、习惯，才会流传下去。毛主席搞继续革命不过才搞了一、二十年，社会就差不多要崩溃了，无论出不出邓小平，那种思想、文化、风俗、习惯都必定是无法维持下去的，更不用说延续几千年了。
要“破四旧”，不是出于某种世俗的功利心，而是出于对美的追求，因为在“进步”崇拜里，“四旧”缺乏美感。只有新的东西，才美。而新的东西，只有是未曾有过的东西，和未来的东西。然而，未来是相对的，站在今天看，昨天是丑陋的，明天是美丽的，可是，过了两天后，以前的明天就是现在的昨天。今天认为过去的几千年都是黑暗、丑陋，因此，要推倒重来，建设一个光明、美丽的新世界，可是再过几千年，用同样的审美观看你今天光明、美丽的新世界，不论你今天如何证明它的光明、美丽，必定还是黑暗、丑陋，与过去的几千年的黑暗、丑陋没有区别。哪你折腾些什么呢？还要不惜“抛头颅，洒热血”，傻不傻？你如果想要折腾的有意义，先决条件就是不搞“进步”崇拜，从而承认过去的几千年不都是黑暗和丑陋，也有光明与美丽。能看到旧世界有光明与美丽，是新世界可能有光明与美丽的前提；不砸烂旧世界，是新世界可能有意义建立的前提。
所以，从未来的东西里获得真实的美感实际上是永远不可能的，只能在不断的追求的过程中得到虚幻的美感，仿佛是推磨的驴前面挂了条胡萝卜。这与前面讲的由“民主”崇拜而导致的“继续革命”相似，也可算是同工异曲了。“进步”崇拜获得美感的东西，剩下的只有未曾有过的东西。未曾有过的东西，而又不是未来的东西，那只能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东西，那就是洋人的东西。这是现实中，“进步”崇拜能获得真实美感的唯一来源。越是追求“进步”的积极分子，越是能由此获得美感。然而，这种美感，在“进步”崇拜之外的人，往往无法感受。
朱雨心2005年12月11日。（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