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两栖豪宅
养鱼养得野心渐渐大了起来。有一天在唐人街，偶然看到路边叫卖小乌龟，眼馋得走不动道儿。贤老公见状立即慷慨解囊，于是小女子乐颠颠地拎着小塑胶箱里的一对小龟回家转。两个小家伙中，小的只有一美元的硬币大，颜色青翠得象美玉，得名青青；另外一只体型要大上一圈儿，背甲绿中带黄，却有讨人喜欢的鲜艳的红脸蛋，就叫作绯绯了。青青和绯绯性格迥然不同。比如，换好水洗净石子后，一把他们俩放回小旅行缸里，绯绯就会直奔一个角落，努力地扒开石子，鸵鸟一样把头埋进去，全然不顾屁屁露在外面；而青青则会左右看看，找一个自认为最佳的位置，扒着缸边人立起来，想爬出去玩。所以我们一直猜测青青是男孩而绯绯是姑娘。两个小东西不挑嘴，无论白菜，生菜还是高丽菜，来者不拒。光吃菜营养不够怎么办，于是紧急购得专业乌龟食，看看罐子上小龟的照片也有红脸蛋儿，才放下心来。两个龟宝宝每天享有客房清扫服务，跟着我们喝两美元一大瓶的天然矿泉水，比他们的鱼前辈讲究多了。发展到后来，我又以一元十条的价格买回养殖场淘汰下来的孔雀鱼，给宝宝们荤素搭配地调剂口味。结果发现小王八羔子们一个礼拜能吃上三顿鱼，比我还幸福。
当我知道宝宝们本是水龟时，一个伟大的计划诞生了∶我要开发一片适合青青和绯绯居住的两栖豪宅。我买来一个方玻璃缸和一个泡沫塑料的浮岛。将缸安放在向阳的梳妆台上，以保证一天有几个小时的阳光。然后把水加到2／3处，浅灰色的小岛固定在缸壁上，刚好露出水面。因为深知他们对鲜活植物的狂热嗜好，为了保护植被，特意从水族箱里征用了一株红紫色的绢丝植物，靠着岛边种好。缸底铺上大大小小的卵石，最后加进一个内置式的小过滤器，用加热棒调好水温。豪宅就这样交验合格，吹吹打打请进了青青和他的童养媳妇绯绯。
自从搬入龙宫，绯绯总是懒洋洋地趴在植物的叶子上，紧靠着浮岛的边缘，一有动静可以马上钻进浮岛大溶洞下面躲起来。而青青这家伙，机警敏捷而且活力十足，随时以各种姿态出现∶或在缸底积极地寻宝；或骑在绯绯背上，把头伸出水面四下张望；或趴在岛上悠闲地晒太阳，一见我靠近，必会抢在我能看清他之前，旋风一样地跳进水里，四肢舒展作遨游太空状，闪着小眼睛，歪着头打量我。要是男主人把一个手指点在缸壁上，青青就会悄悄地靠拢过来，乘其不备，张开血盆小口，闪电出击，“当”地一声咬在玻璃上。通常一下儿不过瘾，还要再补几口，这边厢手指的主人哈哈大笑收场。
乌龟食很营养，残渣在水中会迅速腐败。为了推行环保，青青和绯绯在用膳时间都会移驾御厨房∶一个浅口的圆玻璃缸。我把几粒绿豆大的乌龟粮碾碎，撒在圆缸中心，然后躲在一边偷偷看。没过两秒钟，青青就昂首阔步，准确地向着美餐爬过去，闪电般的一伸脖儿之后，最大的一块已进了嘴里。还没容我猜他是嚼还是吞，青老弟又以令人目不暇给的速度连铲几口，嘴巴塞得闭都闭不上，然后匆匆爬开，绕着缸边寻找隐蔽的好所在。转了几圈之后发现不可得，便在离绯绯最远的地方停下来，卸下嘴里的货物，慢慢享用。一边吃一边还不时抹抹嘴，很有点公子哥儿的派头。就在青青开始向自助餐发起第二轮进攻时，绯绯终于转了转脑袋，慢吞吞地朝香味发出的地方爬了过去。我暗暗欣慰地想∶绯绯真有姐姐样儿，还挺“恐龙让梨”的呢。只见绯绯挨着青青停下，对准弟弟背甲上一块浅浅的白斑狠狠来了一口！我这才如梦初醒∶原来我们绯绯的眼神儿不大好，还以为眼前是一小块刺身哪。接着，仿佛为了更彻底地证明我对她的嘉许之意纯属自作多情，绯绯毫不迟疑地加入哄抢粮食的行动。然后，就见一对碧玉般的活宝，每人吃力地张着塞满口粮的小嘴，一前一后匆匆忙忙地绕着圆缸走台步∶抬，抬，另抬另抬另另抬┅┅
9)民族大融合
两栖豪宅好像有一些缸苔的问题，需要清理。在准备将二位龟宝宝请回小旅行缸时，我忽然灵机一动，不如让他俩到大鱼缸里放放风吧。肉食动物小狗头已送给一位有经验的鱼友单缸独养。皆因小剑有一天莫名其妙地惨死之后，我在他的背鳍上赫然发现了两排大牙印儿；而小黄的一根鳍须忽然短了一半。我们这才醒悟小狗头长大了，狩猎的本性使他不再适合集体生活。此时缸里其他的鱼都比小龟们壮硕许多，无论对哪一方都不会有危险。出乎意料的是，两个宝宝似乎更喜欢这个美丽的大缸。就连羞怯的绯绯也热衷地参加起各项体育活动来∶左游右看，毫不客气地对着青翠欲滴的叶子和鲜艳生动的花朵狠狠下口，直到发现塑胶的口感实在太差才做罢。青青本就不认生，这下更加乐不思蜀，一开始还试探性地追逐体型最小的沙沙，后来发现这个家伙竟然比自己长，并且游泳速度远在自己之上，於是顺水推舟地接受了“乌龟食才是唯一合法的口粮”这个现实。
当做饵鱼买回来的孔雀鱼中，有几条是孕妇，鼓鼓的肚子里可以看见小鱼们黑黑的眼睛。因我妇人之仁，不忍心看着任何生命活生生地被其食物链上一层的天敌撕碎，所以那一块钱的鱼吃了好几个星期，都是先养在玻璃花瓶里，翻了肚皮之后才被捞出给水龟们。没想到那些孕妇鱼居然在咽气前留下了二十几位烈士遗孤，慌得我又赶紧上网查询养鱼崽子的注意事项。很快，一个网纱育幼箱就挂在了大鱼缸的一角，二十几个铅笔尖儿似的鱼苗在里面蹿上蹿下，只看见两只大眼睛和一条蝌蚪般的长尾巴。这些小鱼苗让龟宝宝们很是兴奋！自此两位有事没事常常哼哈二将似地分守在育幼箱两边，爪子扒着网纱望着里面咽口水。网纱箱约有1／3露出水面，晚饭时间为了方便饲喂，会将缸盖折起一半，这样水中摇篮就整个暴露在空气里。一天，青青享用完正餐，乘我们不备，使出不知什么人传授的壁虎游墙功，居然掐着网纱一路爬到箱顶，然后奋勇地纵身一跃：结果因为用力过猛而一脚踩空，仰面跌落。男主人立刻跑过去，发现这个鱼苗大盗已经迅速地在水中翻转过身来，正拼命划着桨，左冲右突地追逐猎物呢。被老公训斥了一顿的青青贼心不死，没一会儿又故伎重演，悄悄往箱子上爬。谁知这回我们先生长了心眼儿，放下了缸盖，就在激动万分的青青已经摸到箱子顶时，头“咚”的一声撞在缸盖上，四仰八叉地落回水中。从那以后，吃到了苦头的青青再也没打过小鱼崽子们的主意。
因为我们害怕发生意外溺水或伤害事件，都是在有人监督的情况下才把小龟们撒到大缸里玩一会儿的。后来索性把浮岛转移到大缸里，以帮助他们积极融入鱼流社会。呔呔起先对这些长着四条腿，游泳还要换气的家伙感到十分好奇，尾随观察过一阵子；继而也曾发生过因呔呔抢食沉底的乌龟粮而以肚皮猛击龟背的动人事迹。不过总体来说算是相安无事。最惊险的一次是呔呔把青青耷拉在小花盆边缘的龟尾巴当成了好吃的，冲上去狠嘬一口，可惜尾巴的主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我看鱼缸里百姓安居乐业，颇有贞观之治的景象，本打算放心听任民族融合，不过几天以后, 还是虚心听从了那位资深鱼友朋友的建议,为了避免潜在的伤害，将小龟宝宝们移回两栖豪宅，不让他们有机会接触到任何水族成员。
10）尾声
小呔呔比刚来时长大了不少，那半边浅金的眼眶不知不觉长成了完美的一圈，身体和尾巴上竟然渐渐显出类似虎斑猫的漂亮花纹，并且继承了小狗头大哥的优良传统∶自己发明游戏。其中最著名的一个便是鱼公移山。我经常发现底砂被挖出大坑，几株塑料的背景植物底盘裸露，绢丝的更漂上水面，而且每每在我重新整理好后不久又回到老样子。有一天我无意中发现了谜底∶呔呔叼起几粒白砂，游两步，一扔；然后再回过头重复这个动作。他就这样勤勤恳恳，不辞辛苦地把底砂运到四周围，很快在平原上就地造出了丘陵和盆地。有一天朋友送了两只小水族螺，我高高兴兴地把他们请进缸内，仔细地放在宽大的塑料叶子上。谁知这下让我们呔呔如临大敌。他小心翼翼地靠过来，转着眼珠打量着这两个外星生物。不久就惊愕地发现∶他们头上竟然伸出了一对天线！这还了得，一定是火星人来进攻啦。说时迟，那时快，就见呔呔闪电般地一拱，两螺应声滚落。真不知呔呔是什么时候学的毛选，坚信落水狗要痛打: 人家已经落地了还不罢休,只见他就势把小螺们推进缸角一个低洼的小坑里，然后不断叼来底砂往里扔，看意思是要活埋人家！我见状大惊，连忙制止，把受害者们拾起来，放到花盆掩体屋顶上。这时候呔呔做了一件事，超出我所有疯狂的想象∶他退后几步，助跑，然后向前猛冲，几次撞击缸壁向我示威！事已至此，我偃旗息鼓，举手投降，灰溜溜将螺兵们撤出呔将军的地盘。你赢了，北鼻！你是鱼类中的爱因斯坦和水族星球的施瓦辛格，你的传奇将永载史册。
倔强的小黑是唯一让呔呔无可奈何的家伙。我规律地给小黑和沙沙补充专为底层鱼设计的绿藻片。经常是藻片刚一入水，呔呔就以优美的姿势，敏捷的动作，飞身拦截令其迫降。可惜这飞碟又硬又大，一时不好入口。而小黑恰在此时慢吞吞地游了过来，吸盘嘴巴一口嘬住，大头将整个藻片挡得严严实实。眼看煮熟的鸭子飞了，气急败坏的呔呔又一次发扬合理冲撞的优势，一顶再顶。谁知凭你怎么冲撞，皮糙肉厚的小黑只管牢牢地吸住战利品，死也不撒嘴。正是：空袭没有挫败英国军民的斗志，反而增强了他们反法西斯斗争的决心。最后英勇顽强的不列颠人民小黑终于打破了德意志空军呔呔“不可战胜”的神话，捍卫了自己的胜利果实。
小黄那根被咬掉一半的鳍须重新又长回原来的样子。迅忽游动时，他的金鳞在灯光下一闪一闪，细细的长须轻舞飞扬，骄傲地为“金曼龙”这个名字做着注脚。沙沙自从伙食改善之后，变得身体更黑，尾巴更红，还奇迹般地挺出了将军肚。体重的增加带来了成正比的自信，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胆怯害羞的沙沙变成了活泼快乐的沙沙。也许他自己不知道，他美丽奇妙的颜色衬着碧绿的水草背景，是一副如此令人着迷的画卷。
后记
我时常想，在茫茫宇宙中，地球就是个大鱼缸，银河系好比一个后花园，当我们饶有趣味地观察研究飞鸟游鱼的繁衍生息，争斗厮杀，维持平衡和建立新秩序时，安知没有高级智慧生命在同样饶有趣味地盯着我们∶当人类的又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他们疲倦地打了个哈欠，关上了面前的萤幕。永远自诩为高级生物的人类，难道会不明白山外有山的道理？如果我们不希望外星人类侵略我们，屠杀我们，毁灭我们的家园地球，为什么不将心比心，同样善待动物呢？在此借用生态伦理学家约翰.默尔的话来结束我的文字∶“人类的爱，希望和恐惧,与动物没有什么两样。它们就象阳光，出于同源，而落于同地。”
（2002年写于纽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