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的精灵（中）

5)新宠

　　自从含泪告别小乖后，我们有好一阵没有张罗进新鱼。所以沙沙的进家门纯属偶然，是我在某个周五等巴士期间的神来之笔。红尾黑鲨听上去威风凛凛，实际是只有手指粗细的小可怜。只见它们泥鳅般灰黑的身体，透明的红尾巴，唇边一左一右两条短须，微微泛红的脸蛋，每一片小鳍都生着白尖儿，着实有趣。于是我决定先斩后奏，买一条回家。挑起来费了些工夫。有了珍珠的前车之鉴，我立在缸前仔细观察了足足一刻钟，努力锁定最漂亮活泼的黑鲨。可惜拥有最鲜艳红尾巴的那条明显有腹鳍损伤，只好退而求其次，挑选了艳丽尾巴奖的第二名，幸运的是，该同志堪称活力奖的冠军无疑。

　　老公并没有表现出对沙沙多大的兴趣，无他，主要嫌人家不够漂亮。本来也是，在图片中看到的红尾黑鲨肥头大脸，身体乌黑象丝绒，尾巴红得似火焰。而我们这位灰不溜丢，尾巴浅红的小瘪三实在有点辱没了家族的名声。不知沙沙是否猜透了男主人的心思，羞怯地躲进岩洞，闭门不出。好在垃圾小黑性情宽厚，欣然应允这个其貌不扬的新来的小子跟他共享岩洞城堡。而沙沙也会在夜黑风高的晚上，紧随小黑之后，悄悄潜出藏身处，匆匆啃吃一点苔藻之类果腹。我恻隐之心不由大动，立刻上网订购专门为底层鱼设计的绿藻片，给沙沙和小黑改善伙食。

　　一天老公兴冲冲地举着报纸对我说，哪哪儿新开了一家水族店，地铁三站地，走吧，看看去。我们没费多大劲就找到了这家叫蓝水晶的新店，天气已经热了，可店里没有空调。这儿除了常见的玛丽，孔雀，红箭，斗鱼外，一缸一缸的都是吉祥的招财鱼----花罗汉。就在我努力想把这些罗汉身上的花纹牵强附会成汉字时，到处乱窜的老公突然出现在眼前，不由分说地拽着我的手，在狭窄的过道中排开众人，兴奋地把我拉到一口底层不起眼的缸跟前，开口说：瞧瞧这个。

    呀，四五条圆头圆脑的小东西游在水中，黑底绿点的后背，雪白的肚皮，咕碌碌乱转的大圆眼睛。我们激动的样子惊动了店老板，一个瘦小精悍的生意人。“这种绿点河豚很好养的，不需要特殊照顾。你瞧，我的缸好久都没换水了”。他一边不停地擦去额上的汗水，一边滔滔不绝地宣传。我和老公还没听完，就迫不及待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买！缸里有一条颜色与众不同的，是黄地黑花，也比同伴们活泼，于是这个小家伙就跟着我们顶着烈日回家了。

　　为了应对突发状况，我自告奋勇在网上一通恶补，比如河豚需要什么样的水温水质，爱吃什么，等等。原来这个轻易就俘获了老公和我芳心的小宝贝，有个台式中文名字叫娃娃。什么金娃娃，八字娃娃，在台湾鱼友的网页上不难寻觅芳踪。新宝宝圆溜溜的大脑袋，皮肤滑得象丝绸，黄地上有不规则的黑点，后背正中的一小片颜色格外明亮，闪着金光，好像华丽的锦缎。一张一翕的小厚嘴唇中若隐若现出一对兔子般的大门牙，灵活地向四面八方转动的大眼睛闪着蓝宝石一样的光芒。

　　小东西只比一枚河西大枣长一点，长得圆头圆脑的象个小潜艇，不慌不忙地在水中航行。如果在他面前将手指顶在缸壁上，他绝不会惊惶乱窜，而是一边惊奇地转动着大眼睛，一边谨慎地后退，酷似我朋友家的小狗COCO刚刚做完坏事后心虚的表情。我们俩围观良久，相视傻笑不已，同时也有了结论：“就叫小狗头吧。”

　　6)动物凶猛

　　小狗头很快体现出异于常鱼的聪明和感情丰富。比方说，他雪白的肚皮会在饥饿，兴奋，恼怒甚至困倦的情况下变黑。由于他只吃肉，我只好先让其他鱼吃饱，然后专门投下干线虫，看着他大嚼。两天之后他就认识了主人，只要我在鱼缸方圆一米内出现，小狗头就会积极地浮上水面，转着大眼睛恳切地看着我。如果我走到鱼缸的另一面，他会孜孜不倦地跟着我转到另一面，依旧眼巴巴地看我，这种目光通常让人无法拒绝。连老公这样不轻易表达自己感情的大男人，都会面带微笑地在鱼缸旁边一蹲半天，单单为了看小潜艇游泳和用餐的样子，看完之后还往往赞不绝口，自此连泡在心爱的幻剑书盟上的时间都有所减少。小狗头是个大肚汉，为了吃一口美味的肉虫很快就学会了跳出水面从我手中叼食。有一次我扭头跟老公说话时忘了将水中的食指尖收回，结果小狗头大模大样地游过来，转转眼睛测算好距离，一口咬上去。我大惊失色地抽回手，指甲上赫然一道划痕。再看嫌疑犯，已经镇定自若地潜入水底，叼起一粒白砂，咬咬嫌硬，吐了。

　　自从水中一霸小乖被强制拆迁后，小黄就顺利登上新一代霸主的宝座。绿林小黄笃信“此缸是我开”的哲学，每有新鱼入缸，必要先来个下马威招呼。沙沙因为藏得多露得少，幸免于难。而当小狗头加入水族大家庭时，即照例被小黄无情骚扰。这个黄土匪居然勾结了胃大无脑的小剑，狼狈为奸，共同对比他们个子大的小狗头围追堵截。可怜小剑连牙都没有，硬是象神风战机一样，加速俯冲到潜水艇小狗头身上，照腰上嘬一口，掉头就跑。对于这种不自量力的挑战，我深感忧虑。须知小狗头有两排结实的大板牙，足可碾碎蜗牛壳与蟹甲，连我的手指甲都不能幸免。要是惹急了人家，只一口，你的半个脑袋就没啦。而幕后主使黄霸天，此时也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先是用两根细鞭似的鳍须劈头盖脸一顿乱抽，然后撞下巴，拱肚子，无所不用其极。聪明而敏感如小狗头，自然被气得肚皮发黑，让人看了心疼不已。于是老公毅然拍板：关禁闭！我找来一个半加仑的方扁塑料果汁罐，请老公用细钻头在上面均匀地钻了几十个小洞，使水和氧气可以自由流动；再投入几块石子，将之沉入缸里，落在一个倒扣的小花盆上，站稳后瓶口刚好与水面平齐。然后犯鱼小黄就被投入了这个条件良好的高级牢房。没有了教唆犯，小剑也立刻老实了，小狗头终于迎来了和平。

　　两天后，在我的奔走游说下，小黄得以取保候审，片儿警老公在一旁虎视眈眈。出乎我们的意料，小黄似乎改造得不错，没有再对小狗头动歪脑筋。到了开饭时间，肉虫飘在水面，小狗头大牙嚼得咯咯响。就见小黄谄媚地跟在狗头老大身后捡着吃，却翻脸不认昔日的盟友，对小剑吹胡子瞪眼，无情驱逐，看得我们目瞪口呆。自此小黄居然与小狗头结成了邪恶轴心，欺负剑剑个儿小，不让人家吃饭。为了保护弱势群体，由我提议让小剑暂时到豪华禁闭室栖身。缸里这才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在和平的大环境下，小狗头的聪明才智得到了充分的发挥，无师自通地发明了很多游戏，计有：单杠，喷泉按摩和电梯。氧泵的塑料细管子离缸壁大约两指，象一根柔软的单杠：小狗头游过来时，会贴着它表演一个利索的360度大回环转身，再潇洒离去；氧气从一株空心的水草中冒出来，形成一条源源不断的气泡火山口。小狗头会四平八稳地晃过来，故意从火山口上经过，被气泡顶得一撅屁屁，一甩尾巴，美不可言。而他最大的爱好莫过于坐电梯了。常在闲得无聊时，找一处角落，从缸底出发，施施然上升到水面，再返身缓缓下降，周而复始，乐此不疲。我着迷地把他看作我水中的小狗。

　　7)大智若呔

　　呔呔是受我误解最严重的鱼。进家门的名字本来叫憨憨，皆由他那娇憨的小模样而来。只见他鲜红滚圆的身子，寿星头脑袋，嘬尖而闭不拢的桃心小口，从正面看是一副小笑脸；圆溜溜的小黑眼珠，宽宽的浅金眼眶，却在一边只生了大半圈，看起来温良无辜得象个小媳妇。血鹦鹉这一人造品种本系同属慈鲷类的紫红火口和红魔鬼冲破种族偏见的爱情结晶，基因不稳定难免会有眼眶没长全的情况。不光如此，书上说他们的嘴无法闭合，不会咬别人；更重要的，不劳咔嚓，他们是天然的公公。我充满怜悯地看着憨憨，这个以性情温顺，形态美丽著称的，不但先天生理有缺欠，而且有可能心智发育不全的小串秧儿，暗暗下定决心将更多的爱，耐心，观察.....等等，献给他。

　　但我很快就体会出憨憨温良无辜的眼神中隐隐的嘲弄。首先，人家一点也不傻。豪华隔离室的肩膀几乎与水面平齐，瓶口刚好露出水面。憨憨刚来不知深浅，有一次卡在了瓶肩与缸壁之间。老公见了，火速驰援。憨憨被救出后，绕着瓶子细细地观察了一遍地形，从此长了记性。下次再路过时，拧腰摆尾跃出水面，翻墙而过！其次是暴力倾向。投喂时间本来是鱼们和我们最快乐的时光，一方吃得心满意足，另一方看得不亦乐乎。可自从憨憨一进家门，就把飘着鱼食的水面当成了自己的好战场。憨子兵法(后更名为呔子兵法) 大抵有如下的三招：

　　壹) 模仿学样。却说小黄吃东西是稳扎稳打型，从来不见有跳跃等激烈的动作，只要将嘴凑近水面，随便对准哪粒一吸入口，几乎没有失手的情况。究其原因，小黄有比较平坦的背部，这个动作相对容易完成。而小狗头和小憨憨都是圆滚滚的身子，背部曲线过弯，只有垂直起跳才能得到最佳角度。于是憨憨跟定大哥小狗头：老大起跳他也起跳，老大张嘴他也张嘴，老大咽了他扑了个空。

　　贰) 合理冲撞。憨憨马上发现方法不对，同时意识到自己才是这一群中体格最魁梧的，立刻无师自通地明白了合理冲撞的窍门，开始对其它鱼推推搡搡，以争取最佳的起跳位置。

　　叁) 恼羞成怒。在以上两招都不奏效的情况下，憨憨便会凶相毕露，放弃抢食，专职推搡。这可不是一般的顶顶就算了。小黄不温不火的作风，百发百中的成绩深深地刺伤了憨憨稚嫩的自尊心，直接导致后者赤裸裸的报复行动：憨憨用尖嘴紧顶着小黄的腰，一鼓作气地将其从鱼缸的一边直推到另一边！可怜小黄被顶得螃蟹一般地破浪侧行，到达终点后要定定神才能重新找回平衡来。

　　我大惊小怪地告诉老公，敢情咱们家花大价钱请回个呆霸王薛蟠。于是决定改称他为呆呆，立刻觉得不妥：人家又聪明又勇敢，哪有一点象薛蟠呢？不如叫呔呔，方能体现我们有勇有谋的大将风度。

　　呔呔紧接着又令男女主人对其智商刮目相看。缸底躺着一个装饰用的巴掌宽的小方花盆，一小半埋在底砂下。呔呔立刻相中了这块宝地，一有风吹草动，立刻闪进花盆掩体。周末大事件：换水。当白色的小鱼网一伸进缸里，呔呔立刻选取最短路线安全抵达掩体内，眼睁睁看着同伴一个个束手就擒，最后自己也被我倒拔垂杨，一网收监。所以当呔呔终于被重新放回大缸后，立刻对我产生了极大的戒心。哪怕香喷喷的鱼食粒已经撒在了水面上，呔呔只是任有勇无谋的小黄先冲上去，自己则躲在掩体里观察事态的发展。要知道我们呔呔的字典里可是没有“谦让”二字的呀。等了一会儿，发现小黄已经吃上了，而周围并不见有居心险恶的主人和白色恐怖的大网，呔呔才无声无息地溜了出来，直奔水面，加入战斗，大打出手。老公是一位顶顶推崇费厄泼赖的人士，最见不得呔呔这种推推搡搡的习气，自然免不了叩缸呐喊，期望达到敲山震虎的效果。后经我曲线救国的屡次苦谏，如“缸是玻璃的”，或“你的手不疼呀”等等，终于发明出一种既不威胁鱼缸的安全，又能对反革命分子呔呔起到震慑作用的方法：拿出白色的小网，凑近缸壁晃几下，两秒之内呔呔就没了踪影，只剩下喘息方定的小黄独享一会儿晚餐。

　　每两个星期一届的换水典礼让呔呔迅速地在斗争中成长起来。到后来不用等我拿出小白网，只要把过滤器一关，缸里就找不到呔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