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合(124)
文学虽然已经冷落,但回光返照聚起焦来仍然能燃起一堆堆火,几个超级大鳄鱼将将霸文坛,赢家通吃,有限的几本书将编出无数重复的电视剧,污人耳目。西部总是滞后几年的。文学热力不减,只要在收获、人民文学之类上有一两篇小说,就可以在大学里开文学讲座,博得数百人欢呼。,西南边陲的作家自得其乐,把东部当成了精神荒漠。类似后来做明星梦的女孩千方百计跟导演发生两性关系一样,许多做文学梦的大学女孩忍痛含着厌恶让编辑作家们点污,仅仅为了刊出豆腐块大小的清纯言情的小段落。人欲横流,其实中国古代一如中世纪的欧洲,何曾禁欲?教皇、官吏、教主、官员、同志们把情欲变得阴暗,人性变得猥琐。如今,反弹回来,滥交受到羡慕理解和尊重。
照斯宾格勒和汤因比所说,价值观的改变就意味着旧文明的死亡和新文明的诞生了。这么说,文明的死亡没什么让人悲哀的了。但价值观并非一个简单的价值判断,一句简单的警句格言,实际是一套实用主义的处世哲学,包含着不可估量的复杂情感和审美习惯。许多知识分子重复尼采的呐喊“黄色文明已经死亡,重估一切价值。”。有人以为各省最好搞成松散的帮联,或者变成殖民地。抛开奇怪的哗众心理,实在找不到别的解释,印度就是例子,他们看不见。
传统中最赤裸的专制外壳在文革后已经打破了,除了袁世凯之流,没有哪一个公开赞成。但更重要的是消除形形色色伪装起来靠传统自身无法消除的毒素。这无疑困难重重。自以为正确的现代启蒙者一旦被冷落、被嘲弄,被反驳,往往象暴君一样愤怒。小合也很喜欢如此痛快的批判,但把传统文化当成从血液到骨髓都有毒的怪物,他不赞同。他写道:还活着的就不仅仅是传统,已成为我们一部分的东西不可能被丑化杀戮。一个典型的被称为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相容的例子经过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启蒙运动,基督教中最荒诞迷信反人性的部分被消除了与古希腊的艺术精神和科学理性结合。但基督教仍存在于西方人心中,是其最深厚情感和凝集力基础。尼采重估一切价值,但他必须回溯到最传统的希腊欧洲文明基础。象真善美、勇敢、正直高尚此类概念人人都会说,但只有在自身的文化背景中才能有真正的内涵和美的力度。没有情感因素,文明等于虚无和僵死的外壳。中国古代侵略过哪个国家?不要拿元朝作借口,对那一段征服夸口的人当去看看鲁迅了。汉民族宽容乐观大度审美的态度决不同于欧洲人曾经有过的野蛮征服杀戮和当今的巧取豪夺……对于新儒家,小合并不认同,他以为儒学不可能系统化重建,理想化拔高,许多东西没必要装入儒家的外壳。小合喜欢孔孟格言,但憎恶官方系统化的儒学,他崇拜庄子,但讨厌道教。他读了许多马列小册子,对新左派赞同。
许多人对变化惶恐,更多人无动于衷,他们对官员、商人又羡又妒明骂暗捧。许多人自找乐子,过着平平常常的生活,得乐且乐,但他们自以为不快活,正如后来人以为快活。变革受到了阻力,出现了问题,知识分子们对文化讨论得激烈认真,希望能找到中国复兴的良策。小合也沸腾了五分钟的血。但他的讨论文字被杂志拒绝最后又转到学生刊博得少许赞扬时,他已经索然寡味,觉得所有的话已说尽。
华夏和复旦学生发起了一场文化的讨论,地点在复旦,比起以往的辩论,此次气氛轻松得多,小合出了点小小的风头。应当使人沉重凝郁的话题,他说得沉重凝郁,感染了别人,对别人的问题答得满意。酒兴过去,他觉得自己说的多是废话,他的激动是一种微不足道的虚荣心。
他把自己的文字给了白鹤影,并告诉她讨论的情形。白鹤影静静地听他说,并看了文字。“我觉得文字很好,议论文是我欠缺的。至于讨论,也会有道理。你不是喜欢古代的玄谈吗?要谈出什么结果?春秋战国诸子百家的讨论,稷下学者们的讨论,难道都没有价值?说自己不想说的话,浅薄忘乎所以才是虚荣。我认为这个分寸是合适的。”小合得到她的安慰肯定而心安了。望着恋人,听着她弹一曲,小合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渺远而不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