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代保姆

文学是我永远的情人,很多爱好因为出了国不得不中断,放弃,唯有舞文弄墨可以不受地域,文化,经济,时间等等限制。写的过程是心灵释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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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因为富裕,当然也不能穷得揭不开锅,是因为没有亲朋帮忙等别的办法,我和我女儿都有过保姆。虽然一个在我家呆的时间长达13年,另外一个只是4个月,但这两位保姆,都及其有个性。


先说我的保姆。我曾经在她去世后写过一篇`保姆似母``的文章,发表在我市日报上后,某同事说:我妈本来也想写篇关于保姆的文章,看了你的,她不想写了。因为她觉得无法写得那么感动人 。 可以想象这个保姆对我的影响有多深。

母亲在解放前读师范时,就参加了所谓的革命工作。那时的热血青年连生命都愿意献给党的事业,不要说丢下孩子为党效劳了。我母亲便是这样的青年,她生下我的两个姐姐后连一个多月的产假都未歇满,就被组织派去乡下工作了。没有奶奶,外婆和其他亲戚帮忙,匆忙由别人介绍一个农村妇女来,当了姐姐们的奶妈兼保姆。可她没多久因为乡下户口必须回去,就离开了我们家。又被人转过来一个城市户口的保姆,她到我家任职时,我还是个未知数。据说,她对于我来到世上功不可没,是她屡屡劝阻母亲不要把肚子里的小生命打掉,说不定是个男孩呢!母亲当然有自己的计划,还是请假去了医院。可我命大,上天注定我要到时间来走一圈的,母亲去了几次医院恰巧妇科医生都有抢救的急诊而没能给她流产,让母亲自己的计划流产了。也许,我出生时,保姆的欢愉要多过我的亲生母亲。因为后来我知道,她因为子宫有疾患在结婚不久便开刀摘除了。种种原因使她在我身上倾注了超出她责职范围的母爱,甚至可以说``霸占``了本来应该是母亲在童年的我的心目中占据的位置,``剥夺``了我对亲生母亲的深厚情感和无限依恋,这些霸占或剥夺,不仅是文革造成的,也是任何年代当妈的自己不带孩子丢给他人的自然结果。这种情形,一般人都能想象的,我不必多说。

我想写的是她的身世,这是她一直闪烁其词隐瞒的,因为在那个年代,她的离奇身世可能是个污点,给她带去更多灾难,虽然她从做保姆那天起,已经遭受了很多磨难,从天堂落到了下层。先描绘一下她的长相,你就会联想到她扑溯迷离的身世了。她是个绝对的天生丽质的美人,说笼统一点,就像电影演员秦怡,只是比秦大美人瘦小一点,她还有一头天生的卷曲整齐的柔发,一口到70多岁还能把炒蚕豆咬得呱啦啦响的漂亮的真牙,后来离开我家去上海做保姆,虽然围了条破旧的方格围巾,拎着一个磨损了的小皮箱,里弄里不少看见她的人会喊:华侨来了,华侨来了!

她的确长得美,我亲眼见过的那个年纪的人,没有一个比得过她。就是因为她的美貌,使她从一个目不识丁的农村女子变成30年代上海滩上享尽荣华富贵的富商太太,如何被富商看中娶到上海的过程我不得而知,但我从后来经常代笔为她给娘家人写信可以肯定,她的娘家在苏州的乡下,从她某一次忍不住说起来她年轻时在上海那个摘除子宫的手术后的情景,可以想象她享受的富贵和老公的宠爱。她说,她一人一个病房,老公天天送一束鲜花去,还被她发火说,臭臭臭,扔掉,扔掉。可老公还是坚韧不拔地送花给她。这份宠爱不要说在万恶的旧社会,就是在新社会,或者象我现在算是生活在发达的西方社会,拥有私人医疗保险的人也未必享受到。她的老公非但没有因为她的疾患无法给他延续后代而嫌弃她,反而对她倍加呵护。他精通多国语言,经营进出口贸易。她的生活只是与十里洋场上的富家太太,明星名媛吃喝玩乐。她将去世时,我冒着倾盆大雨去她与养女住的小城看她,她的养女跟我抱怨说她的养母太任性,否则解放前他们已经去了台湾,她养父已经在台湾建立工厂,可她养母过不惯台湾的生活。40年代的台湾怎能与上海相比,加上湿热的气候和陌生寂寞的环境,养母吵着要回上海,这次养父又因为宠爱她而依了她,结果回国后她的老公因为曾经给日本人做过翻译被抓进监狱,后来死在监狱。她的没有技能又不愿干工厂体力活的养母变卖所有家具,几个月后坐吃山空,才不得不开始做无需特殊技能,劳动强度不太大的帮佣以养家糊口,把她拉扯大。但养女并不因此感谢她,反而一直记恨她,就是在她行将就木时还跟我说,都是她``作``,(吴侬方言,大意是任性而瞎闹),否则我爸在台湾厂都开好了,凭他的经验和基础,我们的日子不知要比现在好多少。她当然有恨养母的理由,虽然她是养母的亲外甥女,虽然她的生母本来也是农民,可是既然她的养母把她引入了幸福生活,却又让她再次失去,这种痛苦要比一向苦难着的人更为深切。
而我们家是这个任性享乐型的漂亮女人帮佣过的最长,让她最留恋不舍的一家,也许是我父母对她绝对的信任和尊重,把家和3个孩子完完全全交托给她,甚至把经济大权也交给她,父母近100元的工资除去孝´敬双方老人和留几块自己的零花钱,大部分钱由``阿姨``掌管,因此我父母身为``雇主``反而没有一点积攒,我妈常常在将近月底口袋空空而向保姆借钱。所以她在我家更象一个权威人物,一个长者,父母要听她的,因为3个孩子交托给了她,我们3个小孩也听她的,因为父母授权让她里照管我们。她的好强偏执的个性,加上主人对她的绝对尊重和放权,使她的感觉和实际地位,都不再是我们雇佣的保姆,而是我们家的长辈。比如我母亲这个女主人回家,饥肠辘辘时看到桌上的菜尝一口都会被她指责,她的意思是要等全家人到齐后一起动筷。她的主人感和管家作风一直延续到年老后来我家作客时,一次姐夫给怀孕的姐姐多留些菜肴在饭盒里都会遭到她的言语的不愉快;而我有次上完日语夜校,因为天太冷,推着自行车跑回家,刚进门,就听到躺在温暖被窝里的阿姨数落:``大学都毕业有好工作了,还去读什么读!`` 瞧!我父母都会支持的事她偏要管出``河界``来,不过,我理解她,我是她一向偏心宠爱的宝贝,她那样凶巴巴对我是心疼我受天寒地冻之苦。我们全家也一向记住她的恩和忠,在文革我父母被关牛棚去干校时,她不仅没有接受别人劝说离开我们3个孩子,另换人家,而是照顾好我们之余,对被关在牛棚的受苦受难的我爸多加关照,给他送饭时把荷包蛋埋在米饭青菜底下。以至于她老年后来我家作客,我们全家依然把她当自家长辈那么尊重和亲热,她几次在我家时发胆囊炎,每次都是我爸爸背起她去医院治病,家人再轮流看护她,关怀照顾她。她希望我能早点结婚,让她继续在我的小家做长辈似的保姆。可惜我的迟婚和她的伤病没能让她实现愿望,她在76岁时去世了,去世前两天,她养女来我家说她妈妈念着我的名字,想见我,我次日就请了假赶到她住的小城,当时天上下着倾盆大雨,我没有停留躲雨,从长途汽车站走到她家,鞋子里灌满了雨水,可是我心里下着更大的雨,伤心地看着这个象母亲一样疼爱我的漂亮女人奄奄一息的悲怜神态,握着她皮包骨瘦弱还在向我摇晃的手,泪如泉涌。。。。。。两天后她离开了这个让她享过福也吃过苦的世界,过后的第二天恰恰是我-----这个与她毫无血缘关系,却备受她宠爱的人的生日。
女儿的保姆只用了4个月,她出生于农村贫困家庭,但骨子里还是挺傲和娇的。因为我父母的老弱病残和姐姐们的繁忙,我剖腹产的前一天她被请到我家,70年代我父母在那个乡镇做干部时就与她相互认识。比我大十几岁的她把我当孩子看,所以即使来做我的月子保姆还是有居高临下的感觉。比如她无知却自以为是,她说只有你说吃母乳好,我们那儿的人都说越吃越笨,我的侄媳妇生下孩子一滴都不给儿子吃!我说,那是她自私,现在全世界都已定论母乳喂养好;她还喜欢把错误都归到我的头上,宝宝吐奶就说我抱得不对,她抱就不会吐,(可往往刚说完,在她怀里的宝宝也吐奶);再如我偏爱躺在温暖的床上喂奶,而她认为宝宝脸上的红点点是我如此喂奶捂出来的,连家人都把她的话当真,(我说她又不是医生,医生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理,)这也一定程度助长了她的威风,她对我这个女主人用的语气都是命令式的:起来(喂奶)!我听着美妙音乐时,她常常进来说:关掉!提起我们家房子装修的一些问题,她说你们要来问我的呀,我全懂的!
她的自傲比我儿时的保姆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她的外表和经历无法与我的保姆相比,她长着五短身材,黝黑皮肤,13岁时就被送到亲戚家帮忙干活。只因有几年在社办厂工作的经历,感觉特别好。那时厂里效益特别好,不仅工资高,而且发放的实物从床单到羊毛衫,应有尽有。她呢,因为粗活和一些修理机车类的技能活都会干,在厂里算红人和能人,上班自由,想何时去就何时去,别人不会管她。没想到前两年也遭遇下岗,与老公两人每月相加才300元,还要供养一个在外省读大学的儿子。她除了零星打一些短工如帮服装店,点心店干活外,在小镇上人们对家政服务还存有羞涩,顾虑的时候,她第一个走出小岛,到城里做了2年保姆。这次让她不仅大开眼界,还增添了自傲,好比在中南海扫厕所的自感身价高人一等那样。她的这户男主人是某区组织部办公室主任,发的礼券多得用不完,送的食品也吃不´光,(男女主人多数时间在外应酬吃饭,家里只有她与那家小千金女儿吃)剩余食品都要晚上偷偷摸摸扔到垃圾桶去。她说除了带小孩去肯德鸡带现金吃,去其他茶楼,自助餐,超市都是用礼券。虽然男主人跟她一样也是农民出生,可进过冰箱的食物是不碰的(指只吃当日的新鲜食物)。不过,我发现她在我家同样如此,我们都不舍得将剩菜倒掉,如果她最后收拾桌子,她都是倒掉的,即使被我节俭的老爸放进冰箱,次日她不会象我们一样照吃不误的。她也注意保养,每天吃蜂皇浆,维他命。她穿的衣服也蛮新潮多样,用的物品也讲究牌子。她的理论是,以前生活太苦用不起,现在有可能用得起的就要用,要对自己好一点。这个理论我欣赏,因为她常常说我父母两个离休干部不会生活,自己吃穿简单,用的东西老旧,但对别人出手大方,过年送给一些老同事的孙辈压岁钱都有好几千。不过我老是想不明白,她与老公(她通过第一家男主人的权力,让老公在城里有了一份月入千元的门卫工作)加起来最多2000一个月是怎么会安排得如此妥贴的,这是她让我感觉特别能干的地方。还有就是她的编织手艺,看似一个粗人,却不用参照,随手编织毛衣,毛裤,鞋袜,成了我女儿永远的纪念物。这一点我一直记恩,所以虽然屡屡遭到她的责难(真是颠倒了!可笑!),还是留她直到我回德国的那天,还是对她礼貌客气,并违心地月月加她一点工资,凑足她开价的工资百元整数。除了付工钱时我还有点主人的感觉,其他时候基本是``东家变西家``的状态,比如我跟她说什么,她常常没有一点反应,那是连基本的礼貌都没有,可是因为早就相互熟识,又是短期雇佣她,也不想明着得罪她,我便委屈求全,象当年我的妈妈,因为请个保姆不易,她之前曾经有6个女人说了要来又因种种原因回绝了。我的同学说她请保姆的经历可以写本长篇小说了。而且古往今来,保姆与女主人明争暗斗的例子实在很多。另外一个女友也说,就连对婆婆都不够尊敬的嫂嫂,在保姆面前也是服服贴贴的,因为自己的宝贝在保姆手里。这真是一种奇怪的,被扭曲的感觉。但它是真实的。

回到德国后,突然没有了做饭洗衣擦地板的钟点工,更没有专职替我抱孩子的保姆,可我一人身兼数职也扛下来了。其实这在国外根本就不算什么,许多当妈妈的女同胞都是这样辛苦过来的,好多还有2个以上的孩子,或者还要上班工作。现在的我既不必象我母亲当年那样为社会主义大厦添砖加瓦,也不需要为资本主义的花园去施肥割草,我理应做我孩子24小时的全职保姆。所不同的是,我这个保姆,既无工资也无休假。因为,我首先是孩子的母亲。
李太太 发表评论于
写的真有意思。来到欧洲,一下子没有保姆可以说是除了语言之外的第二个不习惯。记得,和老妈视频,老妈留意到我女儿的上衣不是天天换洗,就说我了。我回她到,没办法,这里什么都是我自己做,我就是保姆。想想我女儿在国内的时候,一天换几套衣服,反正有保姆洗。检讨一下,保姆的劳动力也要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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