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膏前牙膏后 (1)

2006-8-23 The Last Embrace 牙膏前牙膏后--一个读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的星期六每次我都想躲避它的目光,实在不忍心看见它饥渴又落寞的样子。它是浴室里的一块紫色香皂。但它不是我的。它的主人突然飞回香港看望随时会离开世界的外婆,顺便买结婚用品。也就是说这十天以来,它没有被拥抱过。它干裂得张开了嘴,那道缝越裂越深,好像在惊叹这一辈子的失望原来可以这样深。但令我困惑的是,难道它不知道每次拥抱过后,它更接近死亡的边缘了吗?它将渐渐消失在这个世界上,那时没有人会想起它。燃烧了自己,奉献给人类的,并不只蜡烛一个。早上洗澡的蒸汽滋润了那块香皂,它抿了抿嘴,笑了笑,我才稍微安心一点。但我安慰了别人,失落了自己,-牙膏用完了!我冲向洗衣房,天呀,那支牙膏也用完了!浴室在我的房间前, 洗衣房在我的房间后。我将洗衣房“霸占”,成为早上梳洗的地方,在两岸各放一支牙膏。这些日子以来,我在浴室刷牙时以为洗衣房的牙膏“常满”,我在洗衣房刷牙时以为浴室的牙膏“不朽”,这个星期六它们同时功不成但身退,我怎么急/挤,它们都不为所动。这牙膏前牙膏后的,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恩爱?不明白,我真不明白,牙膏的世界也转得这样快。为什么要霸占洗衣房呢?两个人住经常同时起床争厕所呀。我只好发掘另一片新天地,将浴室留给我的同屋慢慢梳洗。这使我想起我在广州的家,三个人同时要用厕所,结果两个在厕所里埋怨“别催我”,一个在厕所外埋怨“怎么两个厕所还不够用”。有意思的是,这些默契经常发生。例如我们三个人经常同时不肯接电话。有一回,舅舅抱怨为什么怎么家里没人听电话。我妈说,“我们都在家!她回来了,我以为是她的电话;她以为她长期不在广州,一定是我的电话;爸爸退休了,以为电话是女儿或妈妈的。结果,三个和尚没水喝!”那是一个美好的回忆;那一年,是我外婆去世的一年。我舅舅打电话过来是与妈妈商量外婆的出殡事宜。只有在阴霾过去之后,我才开始懂得欣赏生活本身的幽默。或许死亡的悲伤像鲁迅所说的那样,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没有。对过去的人来说,他们觉得是解脱,特别是我外婆,她拒绝所有治疗,一直等死。对现在的人来说,可以是错过,特别是我,我家人一直将外婆的病情瞒着我,我几乎错过了她的最后一面。我的早餐是粥和腐乳。但腐乳吃完了,准确来说,是我把她的腐乳给吃完了。惭愧。我打算将腐乳瓶洗干净,让垃圾站将它循环利用。我洗瓶子的时候,想起小时候,外婆外公用不同的玻璃瓶子养小鱼。养了一段时间,大家发现原来大一点的小鱼会吃掉小一点的小鱼。我们开始小心翼翼地将所有的鱼按体积重新分类,结果玻璃瓶子越来越多。最有趣的是我们看小鱼生孩子。鱼妈妈们的肚子都是透明的,我们能很清楚地看见她们的孩子藏在肚子里。我们经常在猜谁是爸爸,但每一条鱼都像也都不像。我们将即将生小小鱼的妈妈们归类,放到一个最大最漂亮的玻璃瓶里。鱼妈妈们都很害羞,我们一伙儿看她们生孩子,她们通常都不生,直到我们都走开的那一会儿,她们就生了。我们立刻用勺子将小小鱼捞起来,以免鱼妈妈将它吃掉。小小鱼长得很快,但死的也很多。自然界的生死是很自然的,无须流泪,无须叹息。中午我吃的是番茄炒蛋。看见陪伴我多年的电饭锅,有一点感叹。它是我到澳洲第一天收到的礼物,外壳残旧兼破相,像我一样孤单地迎接生活的挑战。两年前,它唯一的手臂被我无意中放到电炉上,结果烧伤了。我的同事为它做了个小手术。手术成功,但它的胳膊留下了永久的伤痕。那天,我帮它洗了脸,像妈妈为我洗脸一样,擦呀擦,但擦不去岁月的痕迹,还有无数的回忆。我下午的时候打电话给他,“滑雪好玩吗?”“不错!我正在将行李装上车。”这世界真奇妙。我在家读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为四个自杀的故事而感慨。晚上,我决定告诉他我一位朋友曾经试图自杀。他告诉我,刚才他的电话是一位朋友追问另外一位朋友的自杀的消息。有生命的选择不要生命,这种选择的自由,基于生存的自由,也是基于生存的不自由。他们将行李装上了别人的车。就像艾略特所说,我们“live in what is merely the present, but the present moment of the past, …not of what is dead, but of what is already living.” (Tradition and Individual Talent, 1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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