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洁妮是古希腊悲剧戏剧家 索甫克勒斯(Sophocles)(公元前495-前406)笔下的主人公;聂荣是中国历史学家司马迁(公元前135-前90)笔下的人物,我们在阅读她们的故事时可以发现很多共同点,不妨作一个比较分析。
首先谈谈共同点吧。她们俩都是为了埋葬兄弟的尸体而被作者认定为英雄;他们的兄弟都被各自的同时者认定为罪恶的象征,应该受到人们的普遍唾弃。
安迪洁妮的父亲是大名鼎鼎的奥狄浦斯(Oedipus),一个杀父娶母的悲剧人物。他的悲剧不但导致了他个人的痛苦,而且把这种悲剧蔓延到他的家庭和子女。他去世以后,他的两个儿子Eteocles和Polynices因为政治立场不同成为了战斗中的敌人,并且用各自的双手杀死了对方。Eteocles被当时底比斯(Thebes)的国王克日昂(Creon)当作英雄,受到了隆重的葬礼;Polynices 则被当作了恶魔,他的尸体应该被暴露在战场,让鸟和野兽去吞噬;每个国民都应该对他表示羞耻和蔑视,不该去移动他的尸体,不该去埋葬他的尸体。
安迪洁妮认为克日昂的命令是不正确的,他的哥哥的尸体应该被体面地埋葬而不该被鸟类和野兽任意地践踏。她把这个主意告诉了她的妹妹伊斯梅妮(Ismene),但是得到了她妹妹的否认,于是她一个人偷偷地把她兄弟的尸体埋葬了。Polynices尸体的失踪立刻被为并告知了克日昂。克日昂知道后暴跳如雷,安迪洁妮立刻遭到了逮捕并且受到了克日昂的监禁。
聂荣则是战国时大名鼎鼎刺客聂政的姐姐。聂政是一个屠夫,作着杀猪的小本生意。不曾有一天受到了严仲子的器重,惶惑之下,才知道严仲子跟当时的韩相有仇,因为生命受到威胁而希望聂政能够帮他解决问题。聂政感激他的知遇之恩,但是又不想连累母亲和姐姐聂政,答应严仲子以后再说。聂政的母亲去世姐姐出嫁以后,聂政一个人拿着一把剑,就直奔侠累去了。当时侠累正高坐在相府里,旁边的卫兵站了整整两排。聂政对这些毫不在意,拿着剑就直往里冲,结果被卫兵一拥而上,一通血战以后,虽然杀了不少卫兵,但自己也没能活着出来,《史记刺客列传》写道:自皮面决眼,自屠出肠--聂政的眼睛被卫兵刺瞎了,眼珠子被挖了出来。聂政知道自己杀不了侠累了,于是残酷地杀死了自己,把剑刺破了肚子,肠子流了满地--死得非常惨烈悲壮。
韩相大怒,把聂政的尸体扔在人往人去的集市,并且通告全国,要人们提供幕后的指使者。聂政的姐姐聂荣知道以后就找到了聂政的尸体,哭三声,告诉大家那是英雄聂政的尸体,然后伤心死了,死在了英雄聂政的尸体旁边。
直到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两个女英雄的相似点,但接着我们就可以看到她们的不同点了。
聂荣彰显了她弟弟的光辉以后,伤心地死在了他的身旁,接下来当然也就没有了故事。
安迪洁妮被抓到了克日昂面前后,故事的冲突才真正进入了高潮。
克:你难道没有听到我的命令吗?
安:你的命令贴得满大街的,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克:那你还敢违抗我的命令?你想找死不成?
安:你的命令不符合神的意志,神希望人的尸体能够及时得到安葬,神不希望人的尸体受到鸟类和野兽的践踏。我虽然违反了你的命令,但是在神的意志面前,我是无辜的。
克:你的兄弟Eteocles是有罪的,他犯了反对政府的反革命罪。反革命罪侵害了社会的稳定和人民的安全,是罪大恶极的犯罪,我们就是要通过对他尸体的惩罚教育大家,让大家和反革命分清界限,你太天真了,你要为你的天真,为你冒犯神圣的法律得到应有的处罚。
安:你可以处罚我,但是你的法律违反了神的意志。 在神的意志面前,我是无辜的。
克:来人哪,把她拉下去!
来人:我们应该怎样处罚她?
克:把她关起来,关在一个幽暗的密室,给她适量的水和食物以维持她的生命。 我们不想背上处死她的名份,她能不能活下去逃出来就看她的了。
于是安被关了起来,她的处罚得到了很多人的同情。其中包括她的丈夫克日昂的儿子和她的妹妹伊斯梅妮以及底比斯的盲人巫师预言家Tiresias。 但是他们的话全被克日昂反驳了。结果当然很悲惨。安迪洁妮和她的丈夫先后自杀,底比斯受到了神的处罚:克日昂因为允许鸟类和野兽吃Eteocles的尸体而给底比斯带来了瘟疫[1]。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 同样是为了兄弟, 同样是反对统治者荒谬的命令,她们俩在目的和方式上有着很大的区别,这种区别不但代表了他们的作者司马迁和索甫克勒斯对现实对政治对英雄主义不同的主见,甚至可以看到西方和中国在社会政治和伦理道德方面的很大不同。
在聂荣那里,她的英雄主义完全是因为出于她和兄弟之间的爱,他的兄弟为了她不愿去刺杀侠累,她则为了显扬他兄弟的英勇侠义不顾献出自己的生命。她的英雄主义完全是个人的英雄主义, 这种英雄主义并不挑战统治者的权威和法律。
在安迪洁妮那里,她的英雄主义并不仅仅是因为她对兄弟的爱(虽然这种血缘的爱,夫妻的爱在那里也并不少), 而是为了一种更重要的社会伦理道德。这种社会伦理道德在她的眼光中超过了政府和血缘的伦理道德,所以她不但违犯了统治者的法律,甚至敢于直接批判这种法律的谬误。
说到这里,我们还是再次欣赏一下原文吧:
聂荣:“士固为知己者死,今乃以妾尚在之故,重自刑以绝从,妾其柰何畏殁身之诛,终灭贤弟之名!”
CREON: Didst thou, then, dare to disobey these laws
NTIGONE: Yes, for it was not Zeus who gave them forth,
Nor Justice, dwelling with the Gods below,
Who traced these laws for all the sons of men;
Nor did I deem thy edicts strong enough,
Coming from mortal man, to set at naught
The unwritten laws of God that know not change.
They are not of to-day nor yesterday,
But live for ever, nor can man assign
When first they sprang to being. Not through fear
Of any man’s resolve was I prepared
Before the Gods to bear the penalty
Of sinning against these. That I should die
I knew (how should I not?), though thy decree
Had never spoken. And, before my time
If I should die, I reckon this a gain;
For whoso lives, as I, in many woes,
How can it be but death shall bring him gain
And so for me to bear this doom of thine
Has nothing painful. But, if I had left
My mother’s son unburied on his death,
I should have given them pain. But as things are,
Pain I feel none. And should I seem to thee
To have done a foolish deed, ’tis simply this,—
I bear the charge of folly from a fool.
[1]这部分也很精彩,但跟本文的关系不大,故此省略。全文见《antigo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