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6.4


那年,我读大二。

那个早晨,北京传来了枪声。

我并不赞同这次运动中出现的很多言语和行为,也几乎没有参加过游行。我关注我周围的世界,很迷茫,很着急,不知事态会发展到什么地步。北京枪声一起,我明白这种混乱局面将要结束,坦白说,心头为之一松──终於有结果了;可是细细体味,内心深处却在痛。

我在校园里随便走,不知不觉走到了校门口。

校门口正在聚集一支游行队伍,我不知怎么的,就进去了。人不多才两三千人,很多同学已经回家了,还有很多人在游行队伍外跃跃欲试,可是到底没有走进来,因为谣传军队要来学校镇压。也有一些奇怪的人(大多是一些中青年教师),叫我们不要怕,向我们鼓劲。他们把咱们送到校门口,让我们走向街头,他们自己没参加。

队伍走出校门,拉长了,我才发现我走在队伍的最前列,和另外三个同学一起举起一面高自联的旗帜。半路上,下起了大雨,大雨将我们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浇了个透。我们唱国歌,我们唱国际歌,喊口号,我们很激愤,实话说,心里也很惶惑,很伤心北京死去的人们,不知我们的中国将来会怎么样。雨水从我的头发上流下来,我不得不时时将脸上的雨水擦去,否则会看不清路。我没有流眼泪,我心里焦虑万分。路过立交桥,不时有莫名其妙的人站在高处冲着咱们录像。我们一起手握手,握拳举起来。可是我并不知道这拳头该举向谁。

街上的人都向我们鼓掌,路过的音响商店都播放国际歌,有人向我们平摊着的旗子上扔钱,十块五块,好些张。我不是高自联的人,我周围也没有任何一个高自联的头头,我只好跟那些要来投钱的人说,我们不是来捐款的。

我们从学校一直走到了火车站,十几里路吧?这时,队伍后面乱起来,一大群人越过我们,冲进了火车站候车室,乱打乱砸。我至今记得那些同学狂乱之下的眼神。我们几个都惊呆了站在原地没动,我们身后的队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拼命往前挤,乱成一团。火车站的工作人员并力将这些人挡住,我们在人旋涡中转了几转,等我清醒过来,我们还在队伍最前面,不过走上了另外一条路。

这时队伍后面传来的口号是要去堵铁路,原来我们走在通向铁路的路上。我们四个掌旗的同学,一听都愣了。我们一路过来,虽然不知姓名,可是我们几个都是自发走在最前面的,彼此难免有些惺惺相惜。於是我们停下了。

我和身边的两位同学说,这怎么行?!我站在队伍前面,大声喊话:这是我们自己的国家,无论我们如何有意见,不能用破坏的形式。这时我们四个人掌着旗,想将队伍往另外一条路上引,而后面上来一些人,想从我们手里抢夺旗子。於是,在十字路口引起了一场小小的混战,我记得我被捣了两三拳,我也挥出去几拳,到处都是人在晃动,每拳都没有落空。

我突然灰心了,放弃了,咱们不能自己打自己。我放开了旗子,拉开了那个一路和我并肩的同学。旗子被人抢走了,队伍向铁路开始进发。我没有走进队伍,我那朋友也没有。

队伍在我面前走过,我仍旧大声向同学们反复说:这是我们自己的国家,无论我们如何有意见,不能用破坏的形式。后面的同学不知道队伍前列这阵乱是怎么回事,很多人只是好奇地看着我。

大部分同学是以班级为单位游行的,有同学骂我:胆小鬼!另外有的同学一听我说前面要去堵铁路,说:这怎么行?於是二三十个人一起转向走向了另外一条路。陆陆续续,我大约成功地将三分之一的队伍劝说到另外一条路了。

游行的同学不多,又下大雨,半路走了不少,没多久,十字路口没有队伍了,连我的那位朋友也不见了,也许是找到了自己的同班同学。十字路口空无一人,只有当地居民还站在屋檐下看。我慢慢地退到路边。

这时,我的胃痛了起来,我的胃本来不好,这也许是淋了冷雨,也许是心里焦虑。胃部越来越痛,我不得不弯下腰去,手握拳抵住腹部。

天一直下着大雨,我突然感觉没有雨点打在我身上了。我抬起头来,原来一位老太撑着伞站在我身边。老太太没有说话,替我遮着雨,看着我。

只有沙沙的雨声。

我歇了一会儿,胃痛好了一点。我的一位同班同学在路边等我,过来了。

我谢了老太太,和同学一起回校。

十五年!就象在昨天。
philly88 发表评论于
巴尔这篇文字最初发在无忧吧。我记得我还跟贴过。

前段时间去找无忧论坛,发现没了。挺遗憾。
巴尔 发表评论于
两年前写的啦。
jxshny 发表评论于
您算错了吧,是十七年。那时若是个婴儿,如今也已是懵懂少年了。这么一想,您也
会有那种在去育空河途中毛骨悚然的感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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