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农民的日子还算好过,物价暴涨,也包括农产品,城市市民工资微薄,还没有调整,感觉生存受了威胁。各种官倒垄断投机商人的钱和产业庞大如天文地理,以往各种隐藏的特权浮出水,交换货币,许多失落的知识分子茫然而气愤,但渴望着在几十年不见的宽松环境里透一口气,几十年的政治热情还在延续。物质上的匮乏也波动到校园里,菜的价格三年上涨了一倍,伙食补助仍然是十九块五毛,但增加了十块的物价补贴,读书仍然免费,饭碗仍然有保证,比起后来许多贫困无法上学的学生,当时真是在天堂里,但天堂里没有什么东西,大部分人对读书并不珍惜。
全国只有四川的大米猪肉有剩余,但上海的工业当时傲视全国,自行车电视手表也是紧俏东西,两地交换,食堂市场经常有肉有大米,对于学生市民,这也就足够了。小合觉得钱有些紧,也并不在意,每顿少吃一个肉,多加二两饭也就行,米饭不好吃,他爱上了馒头,受白鹤影影响,他吃东西嚼得细致,能品尝到粮食最美的滋味。啤酒可以不喝,多喝茶也能对付,最难的是水果,两元一斤,两人都喜爱,倾尽囊中钱也难满足,只能每顿多吃菜汤。实际上,比起大部分学生,两人并不艰苦,渐渐也就习惯了,身体反而更好。
礼拜六上午,民国史必修,联系了两张校车,到上海近代遗址考察活动,自西安洛阳返回,此类活动小合都参加了。天灰蒙蒙,冷风刺骨,街道两旁少行人,梧叶半黄半落,汽车发出低吼,过了宋庆龄故居不久,到了孙中山当年的寓所,这是当年一位朋友送给孙中山的房屋,还没有苏文纨家宽绰,正是当年小资本家的标准住所。低矮的围墙,绝对挡不住黑夜中人爬进爬出,阳台上摆着围棋,屋子里被一种历史的阵旧和静谧笼罩着,挂着的图片包括中山先生的起居注,大家笑语轻了,默默阅读。小合想起了巨大的中山陵。当年从苏联运来了一口水晶棺,经过西北利亚大铁路,棺材弄破,当时又缺乏技术,遗体无法保存了,只能埋下土。当年中山先生为换取支持,曾提出过东北三省割让给日本,还包括一些对中国主权有损的条件,此件事相当一段时间被历史的浓雾遮没。如今论者或以为开了袁世凯、蒋介石先河,或以为是中山先生的雄才大略,中学、大学教材对此类事从不见提起过。列强会支持中国革命吗?教科书认为否,列强不愿意中国强大,绝不会允许中国走独立发展的道路,但康有为、梁启超、孙中山都得到过日本人的庇护,辛亥革命前日本东京还成为革命总部。实际上,列强的态度复杂得多,出于价值观的考虑,革命初期列强对革命往往会认同,但如革命成功中国强大了一定会发生利益冲突,但那将是一种文明内部的利益冲突,而非对另一类文明的毁灭意图。对当今一些大国不可思议的霸权行动,教科书解释为国家利益的驱动,但此类行动长远看正是对所谓国家利益的葬送,实际上政策仍是少数权势集团利益冲突妥协的产物,人民,作为统计数字,也能微弱地表达意愿了,但他们的意愿大多已经对现行统治认同,反过来说,统治已经有一定的人民性了,这正是历史的进步。
下午,去了万国公墓,房屋包围中,小小的一块墓地,所葬的都是些骨灰盒,无名的尸骨被取走了,剩下的都是些有名有姓的墓主,象鲁迅的友人内山完造,早期的帝制拥护者、后来的中共党员杨度,宋耀如夫妇……最著名的一隅葬着的是宋庆龄和她的保姆,旁边有巨大的宋庆龄雕像。大家两块钱租了花圈,献于墓前,哀乐响起,默哀,完毕,花圈又被抬走,租给下一批人。灰灰白白的小小骨冢,远远比不上同时期任何一座小城市墓地的派头,上海地皮对死人也同样珍贵。如今到处有为活人修的大坟,葬品又丰盛了,引无数的盗贼挖墓,把尸骨顺便打碎了,渗和到海洛英里让人品尝。人们开始睡龙床,纳妾,包二、三四房,降神叩鬼祈福烧香,似乎死去的东西还象鬼魂一样緾在人们心上。小合感受着无常的悲凉,但并不绝望,他不想打破这种对历史的感觉,他知道只要一个玩笑,一次内心的演说就足以让自己热血冲涌,悲哀止息了。他宁愿压制自己的一切亢奋、狂妄,把这种感觉品尝。想起这是礼拜六,该去看她了,立刻被思念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