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书新评:《马语者》的秘密
《马语者》(The Horse Whisperer)是英国作家尼古垃斯·埃文斯(Nicholas Evans)多年前的畅销书,至今依然热门。
我看的译本书名是“马语者”,乍听起来有点生涩。其实是上佳的译法。《论语》中有孔夫子的学生公冶长通鸟语的记载,即名“鸟语者”。中国上古时候还有一位师旷,传说他精通鸟语,能从飞来的鸟儿鸣叫声中听出远方军队的胜负。这本书里面的主角深通马儿心理,好像能用马儿的语言和马沟通,故名马语者。我见过其它书名或是电影名用“马儿低语”、“轻声细语”等译法,就和书中原意相去甚远了。
一、复原的梦
复原是人类重大梦想之一。
个别人生里有无数的不全、不完美。大家都知道“人生古难全”。可是人人都抱怨。
这些不完美相比较而存在着,如:丑陋对美貌,健壮对孱弱,高大对矮小,聪明对鲁钝,富贵对贫贱,有病对无病,好运对歹运,失败对成功。
完美与不完美并非个人的选择,人却永远耿耿于怀,好像自己生来就应该完美。不完美的都想“回复”完美:病人想康复,穷人想暴富,失败了想东山再起……。
如果对复原的条件估计不正确,复原会演成悲剧。金庸小说《天龙八部》里有一个旁人看来难得完美的慕容复:文武双全、容貌英俊、家财万贯、名声盖世。他有绝色的美女相伴,有忠心的好汉追随。慕容复偏认定自己生命不完美到了绝顶:因为他的祖宗几个世代以前是小国君主,後来亡了国。他不能恢复祖宗的基业的话怎么也说不过去。最後,这个以“复”为名的好汉竟然搞得众叛亲离,沦为一个在旷野荒冢之间做皇帝梦的疯子。
另有一类常发生的特殊的不全,肇自非自然情形下突如其来的灾祸:财物损失之外,健壮的躯体成了残废,甚至活泼泼的生命消失於一旦。变化发生在瞬间,就象一张纸上添了一个折痕,看似极简单,要复原却难于上青天,使人特别悔恨。
马语者就是由这样一个特殊的复原故事引出来的。
故事展开在晴朗的清晨,风光如画,白雪覆盖的纽约郊区。静谧之中隐藏的灾难爆发:两个骑马的快乐女孩骤然遭遇车祸,一死一重伤,两匹马也是一死一重伤。
十三岁的克蕾斯是事变中的幸存者。她断了一条腿。
断腿没有问题。
人类致力於机械性的复原成就斐然。功同再造的断肢接续、可以乱真的假发、巧夺天工的假肢,拯救了无数的人。
精神复原的成就则差强人意。虽然有许多经验,发展了许多理论,还造出各种药物来,但是生命实在太复杂,社会不可控制的发展又造成进一步复杂化,使得这一类的复原不但神神秘秘的不可捉摸,而且结果大多数仍然是悲剧。
克蕾斯的问题不在腿上。她的家庭富裕,配制的假腿使她几乎可以重新跑马拉松。但是她的精神在崩溃的边缘。恐怖事件在她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痕。她觉得负疚,却说不出话来:好友死了。爱马朝圣者疯狂了。这匹不久前还是那样矫健不群的骏马,被虐待得浑身伤痕,躺在污泥中生不如死。
原来,大多数人对待劣马,或者问题马,解决办法就是痛打和虐待,号称驯马。
孩子的痛苦把父母的精神也带到了崩溃的边缘。
孩子的母亲安妮发现一条线索:只有朝圣者复原,孩子重新骑上马背,才有孩子的真正复原。故事开始聚焦在马儿的身上。我们这才发现,马儿的康复也有肉体和精神两方面。
居住在蒙大拿森林草原之间,深谙马儿心理,人称通晓马语的男主角,汤姆·布克出场了。
二、人马之间
马,形相清奇高贵,面容肃穆冷漠。
人们爱马。有一些形容词和成语,如:神骏、竹耳兰筋、千金市骨、冀北空群、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等,一听就知道是马儿专用的。其它动物被人赞美,待遇都没有这么高。
人们对于抽象概念中的马,普遍怀有不切实际的憧憬。仿佛凡是马,必是千里马,而且动辄露骨地将马拟人,连老得站立不起来的马,还相信它“志在千里”。有意思的是,人们对自己同类也有自知之明,知道有胸襟眼光,识得千里马的,千年下来只有一位伯乐。因此以马来拟人,就带上了悲剧气味。这么多人自以为千里马,仅仅一位伯乐,何时才是出头天?
马在传统上和离家远行、征战杀戮有不解之缘。人类文明初期,人、马关系比今天密切。马儿是人的骑乘,险恶的环境里比今天的汽车更顶用。许多时候人必须完全以性命相托。所以从前还有专门为马看相的学问。除了看得出马儿体能的奇人伯乐外,还有异人可以看出马儿和骑士在命运上的休咎生死关系。
三国时,刘备在困境中得一骏马名为“的卢”。懂得马相术的谋士告诉他,此马“妨主”。结果,在追兵紧逼的关头,这匹被某些人认定不可靠,至少也应该控制使用的马,果然前蹄陷入溪石。刘备被浸湿了衣袍,惊吓之下,挥鞭大声呵责:“的卢,的卢!今日妨吾!”这匹马受不了被人看扁的刺激,竟然奋力从泥水中飞腾而起,一举越过了三丈宽的檀溪,遂使这个故事成了千年来无数有不被人看好经验者的精神安慰和希望。
当初人类先民并不知道马儿的好处。他们象对待其它大动物一样,猎杀马儿是为了吃它们的肉。猎马比猎其它动物容易。马儿有个致命的清高毛病,见到人们不怀好意地逼近时,不会反扑噬人,只是扬起蹄子跑开了事。先民们布下伏兵,可以将千万匹马儿按照设计好的路线驱赶,直到它们象轻烟一样腾起,集体摔死在深谷。
马儿遗传基因的某一键上,一定还镌刻着昔日遭人类大屠杀留下的恐惧。今天人们对马再是宠爱有加,马儿容长光滑的脸上表情并不丰富,冷漠的三角眼中,还是有一股抹不掉的淡淡忧愁。
三、顺势疗法
古时候欧洲的医生对於治病有两派对立的主张,顺势疗法和对抗疗法。对抗疗法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直接疗法。顺势疗法则象种牛痘抗天花,有点玄。让人接受,得说出一番道理。
我们在生活中遇到问题,解决之道也无非顺势和逆势两种。
从前中国的家庭发生问题,如父母发现逐渐长大的子女有反叛现象,采用的总是逆势法,靠长辈讲道理,靠世代的传统,靠法律对忤逆不肖的严厉惩罚来压制。现代的家庭则都顺应潮流,采用了顺势法。无论子女表现如何无理、不敬,为父母者总是逆来顺受;无论要作出如何的牺牲,为父母者总是甘之如饴。因为我们相信,他们“以後总会明白的”。
在克蕾斯的家庭里,父亲罗伯特是律师,母亲安妮是编辑。他们在处理和十三岁女儿的关系时,无论是平时,或是发生危机时,和大多数有教养的美国家庭一样,用的自然是传统的顺势法。
中国有俗语说:春天孩儿面。意思是春季天气易变。其实,春天哪有现代孩儿们的脾气无常多变?
就在克蕾斯把心中瘀积了多时的痛苦记忆告诉了布克,又鼓足勇气尝试了再次骑马(当然不是朝圣者)後,安妮发觉有点不正常。女儿的这些了不起的进步,她都是听旁人说起才知道的。她觉得,女儿应该把自己的进步直接告诉她才是。
谁能说不应该?为了女儿,她长期离开丈夫,离开有相当社会地位的工作,从繁华的纽约来到蒙大拿乡间。她低首下心和简朴的乡下人相处,失去了在编辑部的权力,导致最终完全失去了自己的岗位。这一切对於一个中年知识女性来说,是真正的生命的牺牲。流水一样花出去的金钱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岂料女儿完全不买账。
母亲拼命压抑自己的情绪,尽可能平静地问:
“难道你就不能告诉我一声吗?”
她看到的竟是克蕾斯逼视着她的眼光,“眼中的怨恨和创伤几乎让安妮窒息”。接着女儿竟然为阻止母亲开灯这样的小事,激烈地打碎了台灯座。小女孩尽情发泄:
“……反正,你说你不要我再骑马,所以我又何必非要告诉你?我何必事事对你说?我讨厌你!”
做母亲的柔肠寸断,但是她还是没有发作。她站起来,“感觉整个人正在一点点死去,刹那间真以为自己就要倒下了”。
就在她气得眼睛几乎不能辨物,勉强迈步离去之际,她听见女儿轻声不知说了句什么。母性又把她领了回来,柔声问:“怎么啦?”
到这个地步,女儿才说,她的月经初潮来了。
做母亲不容易啊!她要隐忍、克制到这种地步,才不致破坏长期以来以无数牺牲为代价的顺势疗法的积累,才有母女之间以後理性交流的继续。
在这里,作者描述了一个大家都知道,但少有人细想过的问题:在少年时期的孩子们心目中,父母到底是什么?父母的关爱行为,对他们来说有多少份量?
安妮是一个充满灵性的女性。“她具备一种悄悄深入事物本质的本领。她能够适应一切,能够缓慢而巧妙地进入任何族群,任何文化或环境。她本能地知道人们需要什么。自己必须认识哪些人……。这项天赋一直协助她赢来值得赢取的东西。”她是一个工作女性,一份在曼哈顿有相当影响力的杂志主编。
可是,克蕾斯出事以後,安妮发现,自己在孩子面前变得一文不值。
做父母的不论本身如何,在不谙人事的孩子们心目中其实都一样。
原来,这个时期孩子们心目中的父母,除了照料生活提供所需之外,什么都不是。千辛万苦的种种关爱、牺牲,都是必不可少的义务,没有份量可言。如果你不能适当地帮助孩子解除困扰,你就一文不值。
专家们见怪不怪,将这种现象归因於孩子们的年龄到了“反叛期”。这是一段一切行为皆合理的时期。既然是年龄问题,其它就不必多说。孩子们不论表现如何都可以豁免责任。一切有父母小心翼翼地承担。他们要在我们扶持下,渡过这段不算短的青春期。而且,我们愿意,愿意,愿意,付出多少代价都愿意。
有神奇驯马本领的布克,对人和对马用的大致也是顺势法。
布克非常耐心地等待克蕾斯的情绪变化,足足几个月的时间,和她慢慢交朋友,一直等到她稍稍平静一点,可以叙说当巨大的卡车撞上两个小女孩和两匹马的恐怖瞬间的细节。他要知道,克蕾斯为何内疚,朝圣者为何疯狂。
布克不是靠暴力,靠利用马儿“对於痛苦的自然反应”来驯马的平庸之辈。对人也一样。他知道小女孩的自尊心何在。装上假肢的克蕾斯走路被绊倒,他不去扶持,不用空洞的言词表示空洞的关怀。他从心底里到行动上表现出来:他认定她是一个普通健康的孩子,足可以和他布克一样正常生活,不需要旁人的怜悯。
布克的特异之处在於,他的行为出诸自然本心,毫不矫揉做作。孩子和马都感觉到了这一点。
克蕾斯终於积储了足够的勇气,为布克把那恐怖的一幕揭开,再次面对逝去的好友茱迪:
在朋友中,茱迪是一个带头的女孩。她的马格列弗也是一匹带头的骏马。当他们踏着斜坡上的薄冰穿出一片丛林时,茱迪的马儿後蹄打滑,同时前方突然出现了那辆巨大的四十吨卡车。卡车首先撞上茱迪和她的马。克蕾斯本来可以勒住朝圣者的。可是卡车惊天动地的鸣响了喇叭。被激怒的朝圣者显然是为了保护倒在地上的人和马,不顾一切向卡车跃了上去,结果是前胸被撕裂了一个大洞。留在克蕾斯记忆中的,是仰天倒地的茱迪最後一霎那充满惊恐无助神情的惨白小脸。
“喇叭一响,什么都完啦!朝圣者竟然想要转身面对卡车。那太疯狂了!可是那种感觉就仿佛它不允许卡车胡来。它绝不让这巨大怪物过来伤害我们大家。它要抵抗。天哪,抵抗一辆四十吨重的卡车……就在卡车冲到我们面前时,它冲着它悬起前足,仰身直立……。”
克蕾斯的叙述,使布克看到了那匹污血之中的马儿朝圣者另外的一面:主人骑着它步上斜坡,把它带入了可怖的危险之中。眼看主人的好友就在它的蹄下,这没有问题。它可以後退。但是巨大的汽车山呼海啸似地冲过来。它决然要阻止这个怪物。
接下来的却是痛澈心肺,不堪回首的伤口:回报它救援小女孩的是一大堆哄骗它,伤害它的陌生人。他们引诱它,把它的头夹起来,把针刺入它的脖子;痛殴;将它幽禁在昏暗污秽,臭气熏天的地方,挨饿……。
布克让朝圣者回到自然之中。他让它就近观察别的马儿如何快乐生活。他慢慢走近它,为的是让它回忆起人马之间曾经有过的正常相处经验。他不去招惹朝圣者,只当它是路边的一块石头,或者是一匹别的马。让朝圣者自己慢慢生出好奇心:原来,一切都平静嘛,我为什么老是惊惊咋咋的?
这是一个相当长的过程。直到朝圣者习惯了重新挂上笼头,披上鞍鞯,恢复了外表的平静。克蕾斯好不容易被说服再试着去骑它。它恶梦似的记忆还是被勾了起来,再次暴跳如雷。
布克还有最後一招:他用看似暴力其实高度技巧的手段,将那匹自以为重新发现人类恐怖本性的烈马轻而易举地捆了起来,扔在尘土之中。然後逼着克蕾斯从马儿的身上踩过去。
朝圣者被这似曾相识的折辱惊呆了。可是,它旋即发现,除了那一闪即逝的恐怖外,它的躯体其实没有一点痛楚。它还是自由的,旁边的马儿和人们都照常在奔跑活动。它也可以一样奔跑活动。人们还是如常地对待它。
布克的这一招超越了顺势法的范围。他提醒马儿的是:折辱是短暂的恶梦,不必选择拼命抵抗,就可以和平相处,而和平相处才是常理。
马儿用它自己的方式领悟了这一点。克蕾斯终於重新骑上了朝圣者的背。
马儿和人是如此的相似:宁折不弯的倔强;服膺真正强者;期待得到理解;能够心平气和思考的话,可以理解并接受复杂的道理。
马儿复原了。克蕾斯也随之复原了。
四、照亮生命的阳光
就在马儿和孩子连锁复原的喜气洋洋之中,天空忽然变得阴晴不定:安妮和布克相爱,不可抑制。安妮的丈夫理解而且克制,但是孩子不理解,也不能克制。
我们这才发现,复原不过是人生偶然的插曲。千辛万苦回复到生命原来的轨迹以後,人类宿命的麻烦,还是谁都避不开。
大家为情所困。旧情之外,又添新情。而且,无缘不孽,有情皆痴。
我们世代歌咏“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死生相许”。必须指出,男女爱情之外,还有人类对自身,对後代的爱护之情。两者有分有合,错综地影响着我们的生命。其间的份量,其实不相上下。
回想克蕾斯的复原故事,那些细节之所以动人,原来因为她一直沐浴在父母之爱和布克的长辈之爱的阳光之中。布克为了保护她:保护她不被父母离异的痛苦击倒(其实少年人很快就会适应),为了保护安妮和她深爱的女儿之间的关系(其实少年人很快也会适应),最後甘心投身野马铁蹄之下,将他成熟壮丽的生命潇洒毁灭於一旦。
布克完全有能力避开那匹野马的铁蹄。不过,在那一瞬间,他做了抉择:同时为了两种不可分割的爱情,对异性和对下一代,如此奉献自己的生命,他觉得值得。
多少女人热爱布克,多少男人钦佩布克、多少匹马儿期待着布克来解放,多少马场後进有待布克的教诲。可是,他就这样怀着对安妮的爱,决然为一个青涩平庸、不解人事的平凡小女孩放弃了人间一切辉煌。
布克从容消失了。他的消失,就象阳光的消失。如画风情,尽失光彩。
身为男人,布克的献身没有过分之处,只是,使人实在太痛惜、太无奈。
这种牺牲,不能衡量,因为,人间一切都无法和它相较。
这是人类的本能。尽管我们偶尔才可能有幸一见,但是,没有这种高贵牺牲,人类就不成为其人类了。
历史上,在布克以前,天下父母为子女、长辈为後辈、教师为学生、强者为弱者、先知为群氓、爱人为被爱之人……已经有过无数这样的牺牲。以後也一样。可叹的是,这种牺牲的价值在当时、在相当时日以後,总得不到少年人的理解。
少年时代读到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中克利斯朵夫和葛拉齐亚的爱情故事。由於葛拉齐亚年幼的孩子以种种天真怪异的行为表示坚决反对,两个爱人黯然分手。当时我只有一种蒙笼凄美的感觉。少年心境,哪里能知道,在锺爱他们的父母、长辈心中,儿童的干涉竟有这样重的份量;哪里能够体会垂暮男女心内如汤煮,但甘心俯首对孩子投降的残酷意义。
没人可以先验地教育少年人,如何理解、尊重他人,包括自己父母的感情。
我们无限容忍少年人反叛期间的一切行为。大家竞相牺牲。牺牲财产,牺牲自己积一辈子经验证明无可比拟的幸福爱情,直到牺牲生命。
我们只能在牺牲发生之後,讴歌赞美牺牲者的伟大爱情:
生命曲折起落,宛如青山峡谷,起伏不断。照亮生命,使得青翠山谷美如天堂的阳光,就是人类的这种复杂情爱。没有天上的阳光,群山立即陷入黑暗。复原工程纵使伟大如移山填海,也会象轻烟一旦消散。
阳光再次普照时,又是新的故事,另外一番风光。
至此我们才可以理解,这本书始终畅销的理由。尽管象许多出类拔萃的小说一样,这本书拍成的电影短时间内卖座了一阵。整体并不理想。问题不在书本身。
马语者的故事,是献给那些充满活力和爱心的成年人的颂歌。他们爱自己的家人、自己的伴侣,也爱下一代。此外,世上还有什么更值得爱的东西呢?
无数作家写过人类对自身、对後代的爱。可是,谁也没有能象埃文斯那样,把这种存在已久,呼之欲出的另类爱情,写得如此震慑人心,和男女之间的爱情、肉欲相互辉映,惊天动地。
马语者的秘密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