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各个音乐学院,据我所知不培养流行音乐的人才。所以摇滚歌手们的嗓子就都是自己在大街上练出来的。这就好象美国的街舞,自生自灭,或许水平能很高,但是无论如何比不了芭蕾舞演员的本事。拿崔健,窦唯这些人,比一比同时期活跃在舞台上的刘欢,赵传,张雨生,你就能明白我在说什么。他们的嗓子永远都不会有那么高,那么亮,那么稳,控制的那么自如。北京摇滚歌手的演唱,说穿了其实就是普通人的嗓子上去疯喊,用以前我们单位的一个领导的话来说就是:“好象拉不出屎来了”。崔健后期出的磁带,越来越多那种嘟嘟囔囔的说唱作品,真唱的几乎没有了,不是因为他的水平高到了什么玄妙的地步了,而是他的嗓子已经在十几年的演出中彻底毁了,他就是唱不动了。还记得85年出的那首不是我不明白吗?崔健现在如果还有那样的嗓子,他也不会象现在显得这么衰。在楼下的那场中国摇滚势力的演出里,窦唯,唐朝,或许还可以场完一整场晚会,但是象张楚,何勇这些人,肯定是唱不完整场的,真的要是两个小时喊下来,他后半辈子要学哑语了。
北京摇滚音乐的作品,良莠不齐,从好到差能拉开天上地下的距离来。在我看来,崔健和窦唯是其中真正有才华的人,唐朝和张楚就差一些,何勇什么也不是。何勇写了个歌叫垃圾场,他自己说:我就是最大的垃圾。我听了这个话心想,垃圾你肯定是的,但是最大就轮不上你,你差远了。以崔健为代表的这些摇滚乐手,文化层次普遍的都很低,没有人超过高中。所以他们的歌词现在听起来有简单粗糙的感觉。但是由于他们没有跟随社会主流去唱“东方红”这类歌颂皇帝的歌,而是勇于挖掘自己内心深处的东西,并且创作出一些更贴近真性情的东西,在那个年代里也算是难能可贵并且受到欢迎。也是由于他们的文化层次不行,所以这批人一般都没有太深的底蕴,他们往往凭一两首曲子成名,然后就不行了,越往后就越不行,所以到今天这些人就都已经不见了。
崔健和窦唯是两个例外,他们两个都能写出一些让我感觉“鬼差神使”的句子来。这种感觉很难传递,大致说来就是他那个作品你不知道他怎么能想出来的,就是这种感觉。这种才气我在北京其他的摇滚乐队身上是找不到的,他们那个东西,都是你能写,我也能写,抄来抄去,一塌糊涂,热闹几天就完事。老崔不一样,静的下心,写的出神来之笔,这让他的自我感觉一直保持在孤高自诩的高度上。老崔和这批北京摇滚的歌星同在北京混,但是不见得怎么来往,也很少在一起演出,尽管在外人眼里他们是一回事。窦唯也是个才华出众人物,摇滚势力那个整场演出中,惟有他能让我感到一种风度翩翩,我行我素的气质。难怪当年王菲为了他痴情得不得了,顺便说一句,王菲也是鬼才,小两口当年在北京最便宜的贫民窟里租房子住,也不结婚,完全就是乱搞,在世人眼里是不正经的一族。但是我想窦唯赖以成名的很多优秀的原创作品,都是在那个破房子里弄出来的,他们俩在一起应该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因为是极通灵性的两个人,肯定可以互相inspire的,他们俩分手是可惜了。
其实,不仅仅是窦唯,北京摇滚歌手成名以前大部分都很苦。在北京,活跃着成百上千个地下乐队,这些人是一种自由职业者,有人请的时候就去演出,没人请的时候只要忍住坐吃山空。他们还要买器材,买乐器,还要找地方排练,其日子艰难可想而知。我们所知道的北京摇滚势力里面的人,全部都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熬出来的。翻翻字典,我们可以发现流氓两个字的定义是不务正业的人,而这些人,或多或少会被人们认为是流氓的,因为他确实是没有固定职业。你可以说他是歌手,也可以说他是个流浪汗,一样的没钱。当然,流氓也有成名的时候,鲤鱼需要跳的那个龙门叫作签约。一旦被音像公司看上了,签约了,就有固定收入了,有公司给安排演出而不需要自己到处去求爷爷告奶奶了,只需要专心创作和演出就行了。这个时候流氓跳到了台上成为歌星,但是股子里流氓的脾气一时半会是改不了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看这些人的演出时,清一色的有一种痞子气在他们身上,无处不在。到今天,已经成为歌星的,就上去唱了,还没有混出头的,还流浪在北京的街头和小酒吧里作着痞子,梦想着有一天能当上歌星。他们中间肯定有些人日后是要红的,就看是谁了。
说了这些人这么多坏话,有一点一定要说,也是我真正佩服的,就是他们的勇气。摇滚歌手在走进这个圈子以前一般都有一份父母给安排的稳定的前程,比如崔健从前在总政军乐团作小号手,何勇是中央音乐学院教乐器的一个老师。敢于砸碎这样的前程,一脚塔进那艰苦的地下乐队的圈子是需要一种力量的。郑钧在北京闯音乐圈的时候曾经四处碰壁,一咬牙说我出国留学去不就得了。已经拿到飞机票了又撕了,继续在北京租一间破房子天天因为排练被邻居臭骂。在那一瞬间,在人生道路的选择中是该左还是该右我到现在仍然不能说谁对谁错,可是在那一瞬间激荡在他们体内的一种倔劲,说不好是因为对音乐的狂热还是对现实的不满,或者对主宰自己命运的强烈渴望,总是是这股子倔劲造就了北京的地下摇滚乐队,没有它现在所有这些作品就全没有了,这无论如何是一种可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