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判这个词,我不太知道它的历史因袭,我用它的时候也没有注意到它的历史因袭。在我的印象中,批判要好于批评。批评在很多时候等于谩骂,因为“评”完全是主观的看法。
立志做了文学批评家的梁实秋先生,写过一篇文章叫做《骂人的艺术》,可见他也是把批评和骂人在某种情况下等同起来的。但梁实秋很聪明,什么人该骂,什么人能骂,已经运用熟练的犹如艺术了,终于让他成为了一个著名的文学批评大家。
批判的不同在于这个“判”字。 我年小的时候,最喜欢做官兵捉贼的游戏,这个游戏有四个人。其一是贼,其二是判官,其三是打手,其四是观众。大家最喜欢做判官,因为这个判官能操纵这个游戏的娱乐性。如果判官一味地高压,没有人愿意做贼,游戏当然玩不下去;如果判官一味地迁就,作了打手的觉得毫无刺激,游戏也玩不下去。
儒家文化的主要问题就是没有判断,或者说中国人把判官的任务交给了皇帝和圣人。这本来也未必大错,但是逐渐圣人们就油起来了,觉得不如让皇帝一个人头疼去得好。
碰上一个偷懒的皇帝,儒生们惶惶不可终日,除了跺脚骂娘叹气伤心以外,居然竟不知如何是好。真的脾气来了,袖子一甩,“不干这鸟事了,反正这是你皇帝家的事”;碰到一个特勤快的皇帝,儒生们高兴得不知怎么办才好,觉得正是睡大觉的时候;偶然碰到一个比较手狠的皇帝,儒生们居然立刻分出了左中右,自己先斗了一个不亦乐乎。
总而言之,儒家慢慢忘掉了自己作判断,只学会了唱歌骂人和沉默。话越说越含糊,迷越打越玄虚。到了后来,连文字也没有了准数,似乎写和没写是完全同等的事情。或者说,写这个和“这个”,是完全相反的两回事。
因为这样耍滑头,我们终于被大大耍了一把, 没有判断就没有命题,也就没有逻辑和原理,一切变成了不可知。
鲁迅先生因此说,我宁肯看小溪,虽然浅但浅得可爱。这样的毛病也传染给了我。我现在觉得,凡是小学生写的文章,居然还值得一看,至少知道他们想说些什么; 至于那巍巍乎铿锵有声的东西,我总是觉得莫名其妙的不放心,非得去查查老祖宗的薄子,看看是否又是玩了张冠李戴声东击西指桑骂愧指鹿为马的事。
不幸的是,十有九次我看到中国文人把兵法运用到了文字之中,让我一种草木皆兵的悲哀。
譬如吧,我有时翻翻老书, 突然发现一些奇怪的现象。譬如《尚书。夏书》:“其一曰:“皇祖有训,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予视天下愚夫愚妇一能胜予,一人三失,怨岂在明,不见是图。予临兆民,懔乎若朽索之驭六马,为人上者,奈何不敬?”
这里提到,“皇祖有训,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尚书》总比孔子早吧?尚书尚且称皇祖有训,没敢说爱民的思想来自自创,为什么儒家总说仁民的思想是他们的思想?
再譬如说吧,中国的科举制度是在孔子死了很多年以后才发展起来的,为什么就变成了“儒家思想”了呢?
盐铁论[1]说到两个人的辩论,前者是大夫,认为现在的官僚制度很不错,实行了贤者的治国方针,“受命转制,宰割潜力,不御与内;善恶在于己,既不能故耳,到何狭哉?”
这个理论怎么听这也像儒家的主张“仁心在内,善恶由己”。
后者是贤良的意见,通过对历史的回顾,指出现在的制度有很大不足之处。为什么呢?“古着贤者进用,不肖者简黜”,怎么听这也象墨家的尚贤思想,为什么科举制度变成儒家思想了?
事实上,科举制度不但是墨家尚贤思想的演变,而且因为没有继续实行尚贤思想而变成了儒家的“惟读书论”的又一个极端。
西方确实吸收了中国古代科举制度的优点,但是他们实行的是尚贤思想。也就是说,读完书以后还必须接受一定的考察才能进入政坛,他们实际上把希望和压力都交给了教育制度,教育是否成功,科举是否先进,必须通过实践的检验。到了中国,科举成了惟一的标准,实际上造成了科举制度本身的滞后和腐败。
更加让我奇怪的是,什么时候民主和科举变成对立的制度了?难道谁提倡民主的时候把中国的高考制度也给否决了?
可见,儒家思想无时不从黑暗的角落里跳出来捣乱, 混淆是非,打着各种帽子唱各种空城计的戏,无非是为了能够再做“善恶由己”的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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