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回首 革命化的春节元宵节
作者:江帆
中国大陆在毛泽东掌权时代,「革命」是每个人天天挂在嘴上的两个字,在所有词汇中,使用频率也最高。凡是衣食住行和人们的一举一动,都必须不折不扣地贯彻「革命化」。
比如结婚「革命化」的「化」法,就是不休假、不请客、不置办嫁妆,男女双方把自己的被盖枕头搬到一个床上,「人生大事」就算大功告成了;再比如生育「革命化」,生了孩子最多休息一周,便开始上班或「下地」劳动。
在「革命化」风起云涌的年代,笔者经历了好多个不放假、不吃肉、不探亲访友、不张灯结彩的「革命化春节」。最使笔者难忘的是文革中一九六八年的「革命化春节」,现纪录下来,让读者「开开眼界」。
一九六八年春节,正值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之际。我们家乡为了破除旧俗,树立新风,大队党支部决定在农历正月初一停工半天,藉此召开全大队「忆苦思甜」大会。大会议程首先由书记作报告,其内容是揭露批判旧社会如何压迫和剥削老百姓。书记说,每年春节,地主老财就上门逼债,逼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今天的新社会,劳动人民当家作主,在毛主席的英明领导下,多么温暖,多么幸福,饮水思源,千万不能忘了毛主席和共产党的恩情。
书记的报告结束后,全大队吃「忆苦餐」,忆苦餐的食品是用树叶、野菜加上少许玉米面、高梁米熬成的稀粥,为了增强「苦」的效果,还掺进一些沙子,每人一碗,让吃的人通过忆苦餐,体会旧社会的穷苦生活,接受一次深刻的教育。
正当忆苦饭在人们的嘴里团团打转难以下咽的时候,一位年近七旬的大妈突然「哇」的一声大叫,原来,大妈咬到一粒石子,当即把大牙磕掉半块,嘴角鲜血直流……
大家一阵惊愕的时候,书记真不愧是党的领导,他从大妈身上产生了阶级斗争的「灵感」,他把大妈从人群中请出来,当作忆苦思甜的「活教材」,他说:「这忆苦饭就是我们穷人在旧社会一日三餐的主食,大家都看到了,这位大妈吃这样的饭,把牙齿都磕掉半块,还出了血。大家想一想,在万恶的旧社会,穷人是怎样熬过来的!」
接著,书记要大妈当著众人的面,讲一讲她在旧社会是怎样过年的。书记想藉大妈的现身说法,上一堂忆苦思甜的阶级斗争课目。
不知道是大妈吃忆苦餐把牙齿磕出了血,一时来了情绪呢,还是她没领会书记的意图,抑或是哪一根神经「短了路」,她竟在大庭广众之中,不按书记的思路揭露旧社会的罪恶,而另闢蹊径来实话实说。
大妈说,她们小时候最盼的就是过年,一到过年就高兴得睡不著觉,不仅有好吃的、好穿的,还有好玩的,贴对联、放鞭炮、舞龙、舞狮、唱大戏、走亲串戚拜年,每个小孩压岁钱撑破荷包……
正当大妈讲得兴致正浓,突然听得书记大吼一声:「滚下去!」只见书记怒气冲冲地冲上前来,一把推开大妈一边肃清「流毒」:「你们不要听她胡说八道,她这是在给旧社会涂脂抹粉。」书记转向大妈恶狠狠地说:「你既然在旧社会过得那样好,我现在宣布,你是一个在土改时漏划了的地主分子,从今天开始,取消你人民公社社员的资格。」
实话实说的大妈,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么短短的几句话竟遭到如此沉重的打击,她在潜意识里感到一切都完了。
二十年来,她耳闻目睹「地主」两个字意味著什么。顿时,大妈眼前一团漆黑,「咚」的一声,倒在地上。
自这个「革命化春节」后,大妈就被打入了「另册」。
不久,大妈的女儿过三十岁生日,她向生产队长请了一天假去女儿家走走。
她的正在读小学的外孙女放学回家,见到她手臂上「地主分子」四个字(按照当时规定,凡是地主分子、富农分子、反革命分子、坏分子、右派分子都必须将自己的所属身分用黑墨水写在一块白布上,只要出门,这块白布就必须戴在左手手臂上,即所谓的让阶级敌人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接受广大群众的监督),顿时「满脸乌云」,不对劲。
吃午饭时,大妈的女儿给她煮了一碗面条(这在当时算是奢侈)。大妈刚尝一口便放下了。原来,外孙女背著她妈妈在面碗里放了「一大把」盐。女儿含著眼泪追上前去猛打小女儿,谁知小女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威武不屈」,而且义愤填膺地吼叫:「地主分子,快滚!再不走,我就报告民兵连。」
面对愤怒的外孙女,大妈没有责怪她。大妈知道,不是外孙女无情无义,而是她小学即将毕业就要报考中学了,根据当时招生的内部规定,凡是考生有亲属是地富反坏右分子的,一律拒收。
遭受了这一次的冷遇和打击后,可怜的大妈从此哪里也没去过。天亮下地劳动,天黑收工回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年年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