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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清初的陈维崧,了解他的人可能不多,我自己倒很喜欢他的词,确切说,是迷过一阵儿。也说不出为什么,反正就是喜欢上了,毫无道理可言,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那时,我见了陈的东西,两眼放光,难以自拔。朋友们都说:你这人完了,彻底废了。
爱屋及乌,连带着,我也喜欢上了填词的陈老先生。曾四处搜罗他的资料,包括他的画像。一本书里,有一张他的半身图,戴方巾,大胡子飘洒胸前,二目如电。这种猛男,正是太监的心爱。我没事就冲着那个画像给他相面,心想:坏了,我怎么越来越GAY了?
一转眼,很多年过去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口味大变,对诗词,已不复当年兴趣。这日,偶然想起陈维崧,仍有股轻轻的暖意,仿佛忆起了多年前的老相好,不禁长笑一声,想要为他写两句。
陈老先生的生平事迹,往多了说,写本书也够了,拣残存的印象聊几句吧。陈维崧的老爸,陈贞慧,明末四公子之一,不如侯方域和冒辟疆那么招摇,可是老陈家世代显贵,这在四公子里要算头一号。高阳有本小说写这四公子,还不错,可以一看。
清兵入关,一夜间,陈家从高干沦落民间。改朝换代的打击是巨大的,陈父坚决不肯出山,躲在家乡宜兴当遗民,遗民又能干什么呢?顶多是非暴力不合作罢了。陈维崧倒是参加了清朝的高考,只是一直考不上。这时的陈家,早就败落了,陈维崧先生,只好象阿Q一样悲愤:我们祖上也阔过。
阔过又能怎样呢?老陈一没收入,二没顶戴,只得四处流浪,先在江南,后到北京,做几十年的寓公清客,寄人篱下。清客是很不容易做的,您看贾府那几个老帮闲就知道了,明明一肚子才学,还要装小丑,给宝玉的小儿诗捧场。陈维崧大概没这么惨,但那股郁郁不得志的心怀还是一样的。
古人说不平则鸣,又说诗言志,一个人倘有陈维崧的才情,又经历了这等人生的大起大落,不写出点惊天动地的诗篇,才算怪事。陈维崧当然也写,诗,词,文,都有许多作品传世。最出名的,是他沉郁悲凉的词。
最开始知道陈的词,是因为小时候看了本叫的书,收录晚唐五代直到清末的名篇,是我迄今所见最好的一本词选。这书里大约有十来首陈维崧的词,小令慢词皆有。当时未留意,大约是年纪小吧,对这种太过苍凉的东西,不能欣赏。
后来买了本,清代出名的词作,这书一网打尽。这本书里有两个人最出风头,一个是朱彝尊,另一个就是陈维崧。重读陈词,一见如故,顿时就爱上他了。干柴烈火,鱼水交欢,谁挡的住?
我那时也有点魔障,磨刀霍霍,要收集全部的陈词。实际上陈的词多达1600首,论数量,古今词人第一,我哪有这个能力搜罗。只是当时一冲动,也便当成一件乐事。
收集的方法说来很蠢,全凭手抄。清词选大概有40首,后来又借了等古籍,凡跟老陈沾边的,全弄来了,看到陈的词,便随手抄下来。如此这般,几个月下来,终於攒了大约200首。
正在我为这200首手抄本得意的时候,某日,忽看到一本新书,叫,(中华书局还是上海古籍版的,忘了),这本书收录了大量的陈氏作品,我费尽心机找到的200首,这书里全有,并且还有许多我从没见过的。我那时的感受,真是欲哭无泪啊。
诗词各有所爱。对陈的词,我喜欢的,未必人人喜欢。所以,我的一己之见,并不想强加于人。您看了,也不必当真。说陈维崧的词之前,要先看看清代的词。梁启超有一个说法,清代的诗与文俱衰,唯有词,全面复兴。这个看法,我很赞同。
我想清代的词,完全可与宋词相媲美,丝毫不逊色。可惜清的时代,诗词本身已是没落,所以陈维崧再牛,也只得埋没,到现在,根本没人知道他了。实际上,以他填词的才华,如果活在宋代,我想今天我们就不会说“苏辛”,而要说“苏陈”了。
我知道对辛稼轩着迷的很多,我自己也喜欢他,说“苏陈”,并非对稼轩不敬,只想说,陈的境界上承苏辛,才力却更有过之,只可惜陈错过了那个时代。后来看了一两本研究词学的书,那些学者论及陈维崧,千言万语,大抵也都是钦佩二字。“波澜壮阔,气象万千”,形容陈的词,不为过也。
对陈的一些作品,以前能张口成诵,今日大多也忘光了。那时少年意气,替他的埋没不平,于是在公共场所涂写他的大作,包括厕所和教室的墙上,无它,希望更多的人看到他的东西。作案多次,未被抓获,大概是天助我吧。
陈在清初自创了一派,叫作“阳羡词派”。阳羡是宜兴的旧名,因为爱陈,我对这个名字古怪的词派,也颇好奇。十多年前有本书,叫作,是苏州大学某老翁所著。作为陈老先生的追星族,读完这本枯燥无比的书,是我的最后壮举。那以后,琐事缠身了许多年,再也没时间玩这些文字游戏了。
永别了,陈老先生,我的旧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