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元馆的女儿(4-5-2007)

生活的溪流波连波,浪花里飞出七彩歌,酸甜苦辣咸都是宝,生命树结满生命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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奎元馆是杭城名店,号称江南面王。作为杭州人,或者曾经在杭州工作学习过的人,很少有人不知晓奎元馆这个名字,很多人还坐在里面吃过他们的面条。我也是。不过我小时候是个标准的“洋盘”(杭州话,意指不懂得物品的贵重轻贱),顶顶爱吃的是发皮面(发皮,猪皮晾干后经油炸膨胀的制品),家人都点片儿川(虾爆鳝面太贵,很少点的),我就专点发皮面;后来大一点了,有一回过生日点的是蝴蝶面(配料和味道全部忘却了),一直到很大了,终于懂得到哪个地方就应该吃那个地方的特色,才学会去点片儿川和虾爆鳝面了(后来终于也不是那么缺钱了)。

但凡名店,大体都可以挖掘出一点名堂的,它的来历,它的人物,以及它的演变。看看本周的杭报·倾听人生,听听奎元馆的女儿说说他们的家史。



奎元馆的女儿和官巷口人物

2007-04-05

      讲述 陈兰棣

  整理 莫小米

  ■ 太爷爷章顺宝——

  解放前两年,我七八岁时,阿太去世了。

  阿太清秀,小脚,耳不聋眼不花。阿太和我们讲的,传古唠叨就是太爷爷的事情:

  喏,你们太爷爷啦,老底子就是奎元馆的大伙计,老板另外开新店去了,8000个铜钱盘把他的,我们凑凑刮刮8000个铜钱哦。那辰光,来奎元馆吃面都是拉黄包车的、扛麻袋的,吃力气饭的人啦,你说有多少钞票好挣?你们太爷爷能干的哦,做了8年他做不动了,交把你们爷爷的辰光,算过的,这爿店值1000银洋钿嘞,多出几百倍都不晓得。


  ■ 爷爷陈秀桃——

  太爷爷和阿太只有个独养女儿,招了个女婿来接班。奎元馆就姓陈了。爷爷是个绝顶聪明人,奎元馆的招牌面虾爆鳝、片儿川就是在我爷爷手里创出来的。高档面一出来,金边碗一盛,达官、名流、太太、小姐都来吃了,生意当然就好啦。那辰光官巷口已经蛮热闹了。

  这些事情文字记载很多的,我就不讲了吧。

  《红灯记》里有句著名台词,“我们祖孙三代,本不是一家人!”用来形容奎元馆三代传人正合适。我爷爷和章家千金结婚几年没生小孩,爷爷曾经在莫干山开过水果店,就到莫干山脚下的黄木匠家领养了一个男伢儿。

  10来岁的男伢儿来到繁华的杭州城里,又当儿子又当小学徒,专门送外卖。

  一个方的竹篮儿,两托,每托放4碗面,一次最多好送8碗。当然是走的啰,哦,是跑的,叫面的都是有钞票人家,送面速度要快,否则要胀掉的。小学徒脚劲练得个好嘞。

  章家千金没生养过,不晓得肉痛伢儿。小学徒冬天没得穿袜儿,风雪里奔进奔出,冻疮烂得骨头都看得见。后来听官巷口一带的老人说:小毛从前真叫罪过嘞。


  ■ 父亲陈桂芳——

  小毛是我父亲小名,爷爷为他取的大名叫陈桂芳。“文革”抄家时,造反派抄出一张蜡蜡黄的纸契,我才晓得父亲的原名叫黄松林,出生在莫干山脚下的庾村。

  父亲是1937年结婚的,巧不巧,母亲家也是木匠。母亲和外婆都是络丝的,那辰光杭州下城区络丝的人家蛮多的。

  不久,日本佬儿来了,他就带着妻子和刚出生的女儿逃难到兰溪。父亲在兰溪添了个女儿叫兰棣,开了家面馆叫兰溪奎元馆。

  兰溪奎元馆两间门面,一切按照杭州奎元馆的样子来,像模像样,做到后来也蛮有名气的。

  1943年,爷爷身体不好,叫父亲回杭州打理,父亲就关了兰溪的店,正式接管了杭州奎元馆。

  同时从兰溪带回杭州的,是他的最得力的几个伙计:炉台莫金生、打面沈锦荣、跑堂项明虎……


  ■ 炉台莫金生——

  金生师傅高高胖胖,就是现在电视烹饪大赛里那种大厨师模样。一块围身裙儿,整天笑嘻嘻,顶级的面,都是他烧出来的。

  我们小时候就住在奎元馆楼上。姐姐文静,不大跑下来的,而我从小就喜欢凑热闹,保姆到开元桥河埠头洗东西,要跟的;打杂的聋旁师傅杀鸡,要看的;墩头师傅切火腿,想讨一小片来吃吃。稍微大一点,我就跟金生师傅学象棋。他待我啊,像女儿一样的。

  一般讲,到个下午两三点钟,店里生意会有个空当。忙到客人走光,金生师傅就叫我了。马怎么跳,象怎么飞,士叉对角线……都是跟他学的。饶的啊,当然要饶我的口罗,好几颗子呢。

  金生师傅同我父亲算是赤卵兄弟了,我们两家的男孩子,名字都一个辈分的,他的儿子叫宝根、宝樑,我的兄弟叫宝泰、宝华。

  上个世纪60年代,莫金生评上市先进工作者,你们杭报都登过的。


  ■ 跑堂项明虎——

  项明虎比父亲大一岁,人长得清秀,瘦瘦的,瓜子脸。他终生未娶,真是把奎元馆当家的。

  他也特别宠我,我上小学了,学校远足要交钱,我一进店堂就叫:“阿虎伯伯,拿钱来!”他一边摸袋儿一边说:“这个强盗婆,又来讨钱……”我飞快接过,谢谢都不说一声。

  阿虎伯伯热爱体育,经常到灯光球场看球赛,我就跟了去。我后来喜欢篮球就受他的影响。还有个印象是,关了店门,他就倒立。

  说是跑堂,父亲很看重他的,拆账时,他自己如果拿1块,项明虎就要拿5角。为啥?嘴巴甜,服务好嘛。顾客来了热茶一杯,吃完热毛巾一块,那些金项链挂挂的漂亮太太特别中意他,奎元馆的很多老顾客都是冲着他来的呢。

  项明虎和莫金生一样,我父亲离开后,他们都一直在奎元馆工作。项明虎你们杭报也宣传过的,他这样的人,不当先进才怪。我父亲去世时,他来陪了整整一夜。


  ■ 二锅河南师傅——

  我父亲接手的时候,奎元馆开在中山中路505号,三进四开间,隔壁是茶叶店、汤养元药店,另一边是昌明大药房、一家锡箔店,哦,好像还有家华欧食品店。官巷口一带,都很熟。

  烧面都放在店堂里的,一进门就是二锅,一块两米长的面板,人力车夫啊什么,车子门口一停,站了吃,沃面啊,拌面啊,就是二锅烧出来的。

  然后进去是炉台,炉台的大厨要等二锅“结”好的面再拿来落锅的。再进去么是墩头。吃面的客人请到里头,一进,两进,中间一个圆洞门,内设雅座。

  有天河南师傅没来,河南师傅的娘来了,说河南师傅今朝人不舒服爬不起了……好的,好的,父亲立马去做二锅。父亲平时自己采购,德清、湖州、兰溪,骑上自行车就走。不出去的日子,清清老早围裙围好,哪里缺人么就到哪里。


  ■ 打面沈锦荣——

  打面要稍微说两句的。奎元馆的面全部自己打出来,叫做“坐面”,是个技术加力气的活。一袋面粉二三十斤,倒在大盆里,手工捏成形,摊在面板上,再用一根专门的竹杠子,碗口粗,9尺长,一头固定,另外一头坐个人,来回一跳一跳,那竹杠正好一记一记压着面团。喏,你看牢啊,这就是奎元馆的绝活了。这样的面条,当然“烧而不糊,韧而滑口”了。

  沈锦荣也是父亲从兰溪奎元馆带过来的,大个子,圆脸,麻子,他是“坐面”高手。不过我们看他玩儿似的,他做好一坨面,总是大汗淋漓。


  ■ 账房陈明德——

  辛苦怕啥,奎元馆不管老板伙计打杂的,个个发财的。

  记得那天是“外国清明”,是不是现在说的“万圣节”啊,弄不清楚。

  生意好得不得了,人多得坐不落,我们只好把铁门都拉拢,一批批放进来,一批批吃,9点多才关上门。

  门一关好,两张八仙桌拼拢,账房师傅将收银的抽屉抽出来,哗啦拉一倒,所有人围拢理钱。点好数,把明天要进货的部分拿出,剩下的按比例拆账。记得有个跑堂的,分到钱第二天就到金店买金戒指去了。

  哎哟,你不要小看跑堂,我晓得的比例是这样的:我父亲,也就是老板拿2,炉台就拿1.5,打面拿1.2,跑堂拿1……现赚现分。所以那时父亲手下连他自己总共18个人,是个坚强的集体。

  分了钱,伙计们买房买地。项明虎的阿弟在萧山,在那边买了不少地,土改的辰光差点儿划为地主。我父亲出面说,那些地是奎元馆职工集体的,叫他代买买的,才保阿虎伯伯过关,哪里晓得几年后,我父亲自身也难保了。

  不会有啥猫腻的。哦,账房有两个,我妈妈也是。但陈明德拿1.5,我妈妈只拿1.2。


  ■ 母亲张尔永——

  吃面,欢喜啊,多少鲜啦。不过我们生日才有一碗吃,一般是片儿川。

  小伢儿馋,放学回家,跑进店堂就叫,饿煞了,饿煞了。妈妈不大肯给我们吃面的,宁可给我们点钱,叫我们到对面糕团店去买个年糕折头,油条裹裹吃,或者给煎个鸡蛋饼。

  妈妈自己却有面吃。我父亲手里不是推出很多新品种吗?啥个鱼步鱼面,蟹黄面,黄鱼面,虾黄鱼面,凡是第一碗烧出来,都是老板娘先尝味道。为啥?妈妈口味蛮刁的,味道搭搭,嘴巴啧啧,奎元馆的美食家就数她了。

  爸爸不吃的,最多面卤儿尝一尝,晓得今朝的高汤是不是入味。每天早上第一碗面烧出去,爸爸都要到客人那里去问的,咸淡如何,味道如何,立即反馈到厨房。

  中午闹猛过,下午生意空落来,妈妈就一声叫:剥虾儿啦。空闲的人就都围拢圆台面。老板娘剥虾技术一等,屁股一摘,头上一挤,10分钟就剥好一斤,只只成形的。

  公私合营之后,我们家搬出了中山中路505号。隔了一年父亲被划为右派,母亲调到涌金油条店,每天半夜起来上班,一直做到退休。

  母亲去年过世。


  ■ 大小姐陈兹嘉——

  我们家唯有姐姐上了大学,毕业后在北京工作。有一天姐姐到朝阳医院去看病,听说她是杭州人,医生说:你们杭州有个奎元馆很有名的啊。姐姐苦笑,沉默。

  公私合营的时候,父亲思想很好的,叫我和姐姐一起去参加,这时我们姐妹俩都是团员了,很积极。面店不像工厂有多少固定资产,我们盘点桌子板凳、锅碗瓢盆,还有一台摇面机,就这点东西可以折价,每年定息大概100块零点吧。

  有啥想法?没的!那时思想单纯,响应党的号召,完全不考虑利害得失。我和姐姐都开开心心的。

  父亲仍然是奎元馆的领导,工资283块。派了个书记来,是个山东人,蛮爽气的一个人。

  父亲也红了一段,先进工作者,工商联委员,同业公会主席什么的,都有份的。

  本来已经准备去北京开会,全国工商联代表大会吧,妈妈特地为他做了套毛哔叽的西装,银灰色的。还没去呢,出事体了。

  其实父亲就说了一句,其实也不是他说的,是大右派章乃器说的:外行不能领导内行。他只是有同感而已,帽子就扣上了。

  朝阳医院的医生和姐姐说起奎元馆时,父亲正在坐牢,她除了心惊肉跳,还有啥话语好说?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几十年过去了,前不久我姐姐在一个筵席上遇到台湾友人,闻知姐姐曾经的身份,恭敬地起立敬酒:台北也有个奎元馆,可是你们家的?


  ■ 二小姐陈兰棣——

  为父亲平反是我去跑的。走进一个部门,人家问你是谁?我就答:我是奎元馆的女儿。

  我1940年出生在兰溪奎元馆,在杭州奎元馆度过了童年、少年时代,佣人称呼我二小姐,伙计们就叫我兰棣。店堂后面还有个小天井,记得有年桃花开的时候,我在那边玩,被蜜蜂蜇了一下,脸都肿起来,伙计们都过来哄我。真当,他们都当我女儿看的。

  1958年高考填志愿,我填了浙大,蛮有把握的,我是杭七中的女状元嘛。谁知道录取通知等来等去等不到,却等到父亲哭着回来说:爸爸对不起你……

  原来在交代右派罪行时有人对父亲说:还不老实交代!你女儿录取通知书到了学校都退回去了,你还有什么可抵赖的!

  那天,父亲朝我哭,我也朝他哭。哭他免不了要受苦受难,哭我的前途没有了。

  处理结果是父亲被开除公职,押送到良渚安溪农场接受两年劳教。我当了一段时间代课老师,后来转正的。

  同一年,奎元馆开了新店,店门在解放路这边了,不过仍旧是在官巷口。

  新开的奎元馆牌子仍旧是响当当的,不断有先进事迹见报,莫金生啊,项明虎啊,都经常有照片登出来。

  但我们家的人再没有进去吃过一碗面,一直到新世纪,我60岁生日,我女儿把我请进了奎元馆。

  从前,奎元馆每个员工过生日,父亲都要吩咐炉台做碗片儿川给他吃的。


  ■ 大弟弟陈宝泰——

  我两个弟弟,大弟弟学了木模工,小弟弟是“老三届”,上山下乡。

  父亲去世后,大弟弟顶了职。

  起先领导很器重他,让他管质量,书记经理出去参观交流也带着他。但是他这人,也许是太爱店如家了吧,有人浪费,他看不惯,有小偷小摸,他更反感,其实餐饮行业很难免的啦。一弄两弄人际关系就差了,待不舒服,调到其他店里学厨师去了。

  后来几年,杭州餐饮业多少发达,多多少少店开出来啊。那时我提起过的,我说阿弟你做炉台,姆妈你仍旧坐账台,我们来开家陈记奎元馆好不好?

  妈妈说算了算了,我们已经创过业了。他们都当我说笑话呢。

  奎元馆我后来总共走进去过一次。是我60岁生日,女儿去订桌子的。质量?怎么讲?童年的美好味道是找不回来的。熟悉的人死的死了,退的退了,没人认识我。触景生情,无限悲凉。


(转自2007年4月5日杭州日报第21版“倾听人生”,有删节)


[转帖后记]

今天自作主张,只转帖“倾听人生”的正文,省略了莫小米的采访手记,代之以几条古狗来的“奎元馆”条目。


* 维基百科——奎元馆

奎元馆中国杭州一家很知名以面条为主老字号的餐馆,于1867年创办。比较有特色的有虾爆鳝面片儿川。但其面条的价格在中国大陆是非常昂贵的。


* 百度百科——奎元馆

 “江南面王”

有一句口头禅:“到杭州不吃奎元馆的面,等于没有游过杭州。”

奎元馆面店(简称奎元馆)1867年(清同治六年)创办于杭州,创办人系安徽籍人士,姓名无可考证。该店虽几易其主,但其经营面条的业务始终未变,且以历史长、规模大、特色鲜明而饮誉国内外。

奎元馆经营的面食品种达百种之多,但最负盛名的要数片儿川面和爆鳝面。奎元馆的面要称作“坐面”,选用无锡头号面粉,由专人制作,用手工捍上劲后,还得垫上一根碗口粗、9尺长的竹杠,再用人工坐研半个小时左右,每30斤面粉打成8尺宽、7尺长的面皮,可切成3分左右的面条。“坐面”烧而不糊,韧而滑口,吃起来有“筋骨”,面料配制也十分讲究。片而川配料相传是从宋朝诗人苏东坡在杭州做地方官时所写的“无肉令人瘦,无笋令人俗”之句得到启示而来的。它以新鲜腿肉、时鲜竹笋、绿嫩雪菜作为原料,经厨师烹制,当一碗热气腾腾的片儿川面端上餐时,只见肉红、笋白、菜绿,色泽分明,引人食欲。难怪后人常言,“有笋有肉不瘦不俗,雪菜烧面神仙口福”。

虾爆鳝面的搭配也有一段经历。据说清同治年间,钱塘一带盛产鳝鱼,淡水河虾却不甚多,显得名贵。渔民们为了推销鳝面,就以鳝、河虾配售。奎元馆选用的河虾大小匀称,现卖现烧。鳝鱼规定要有大拇指粗,每斤5条左右,这样大小的鳝鱼,正处于“壮年,”肉厚质嫩。是爆鳝面在烹调时,采用“三油”爆炒,即先用菜油爆,次用猪油炒,再用麻油烧。这样虾嫩鳝脆,香气袭人,味道美不胜言。


* 奎元馆片儿川

    “片儿川”是杭州奎元馆制售的大众化名食面点,富有杭州地方风味,已有100多年的历史。

原料配方

上白面条1.5千克 猪腿肉400克 熟笋肉150克 雪里蕻100克 酱油80克 味精10克 熟猪油200克

制作方法

1.将猪腿肉、笋肉分别切成长方薄片,将雪里蕻切成碎末。

2.将锅放在火上,下猪油烧化后,先下肉片略煸,再投入笋片,加入酱油略煸,最后放碎雪里蕻和适量沸水继续炒匀略煮,即成烧头出锅。

3.在此同时,将面条放入另一沸水锅内煮熟,捞出迅速甩干水分,倒回炒浇头的锅内略煮,加入味精,浇入猪油,起锅分盛10碗,分别盖上浇头即成。

产品特点 面滑汤浓,肉片鲜嫩,笋菜爽口。


有兴趣的朋友不妨照方抓药,如法炮制一碗鼎鼎大名的杭州奎元馆的片儿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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