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合(231)

小合用匕首割了许多青草,铺上油布,放上毛巾被,造了个舒适的床铺。两人紧紧抱着。朵朵碎云散去,或是落入青藤緾结的树间、晦暗的林海。溪水一片浮光掠影,星光闪烁在天宇,引来阵阵夜鸟洗濯,翅膀扑扑腾腾搅碎清越荡咽的溪水。冷枝,还没有荷起月,零星的萤虫应和着星星的光。巨大的山岩,亿年的石头,一个猫头鹰端坐着。躺在恋人怀里的小合用不着控制情绪,泪珠潸潸不息。白鹤影哼着歌,抚摸着他的头顶,手指如柔弦,歌声不似平常,低恻绵美,浑然不知,入魔如癔。
  
萤虫越来越多,起初是红斑点点,花朵初绽,后来象亿万闪耀的复眼。亿万的萤虫从藤间、从水畔、从草丛、从石缝飞起来,象所有陨落流星的魂魄。白鹤影从未见过此奇景,悄然起身,捉了两只在手里,萤虫在手心仍然是幽光朦朦,悄然无声。她小心地掩捧,望一会,舒开手,虫子振翅飞回队列,让人难以分清。夜风阵阵,林涛飒飒,白鹤影忽然感慨起来,体验到一种深邃的悲凉、沁人心骨的孤寂,她打开笔记,记录着心中的旋律。凉意更深了,星光成了带潮的背景。
  
小合静静坐着,半闭着眼睛。一尾尾阴阳鱼游向他孤傲的眼底,要在眼角扎根歇息,变成一尾尾鱼纹,感觉到他眼中的电火磁力,又游走了。白鹤影落下了泪,伏在他怀里悄然哭泣。“你感觉到了。”小合说。
  
歌声恍恍,哭泣渐歇,变成了低呻浅吟。两人充满痛苦,充满肉欲,充满柔情充满喜悦,震颤于比火鸟舞蹈更激越的震颤里。星光黯淡,冰清的下弦月,象弯弯的船,承载着亿万的情魄诗魂,注视着世间有情人。月光润色了绺绺白瀑银练,融化了夜鸟迭迭的歌声、野花迭迭的香味。长风清影泪流满腮,凉到梦底。星月交辉,分不清现实和梦景。

  
次日晨,两人无限惆怅,无限幸福下山去。两人知道,昨夜的幸福是幸福的极至,不可能天天如此,幸福有许多形式,其中之一就是捱过最让人悲伤痛苦沮丧无聊的事情。
  
两人把杨春绪的房间整理干净,留下两人的地址和感谢,邀请她去玩。小合把自己房间的麦秸抱到垃圾堆上烧了,去赶晚班车。遇见诗人刘光汉,小合主动跟他打了招呼,但诗人没有什么改变,冷淡依旧。倒是不经意的因为他,有几个学生改变了自己的目标和兴趣。
  
回到上海,半夜里,两人离开人群,拐进一些从未去过的岐道里,没有终点,没有目的。多么安静呵,所有的机车止息,到处是黑魆魆的怪影,回复到古老的梦呓。千年的古寺,冻饿的白骨,滚滚的江水、碾动的历史车轮,南京路上呐喊的亿万人,弥散的污染黑云压城,酒吧酒楼,闪亮着灯,一座座高楼拔地千仞,老外或是发了财的中国人搂着高级妓女,数不清的金属玩具似的汽车,制造着令人兴奋的繁华和噪音……未断绝交通的路上,一辆殡葬车拉着死人,辗过静谧的街,死者家属的惨笑诡秘,万分焦急,天亮前必须赶到火葬场去。人的生命消失,没有任何涟漪,是最平常的事情。红绿灯,许多动物的眼睛。奇怪的游乐场里,冲天的火箭,模拟的月宫,每个人在巨厦间飞来飞去,飞机停在屋顶,四处是报废的机器人。走呵走,迷失在夜上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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