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人最不喜欢的事儿,数起来要算是理发了。
把自己身体的最关键部分,交给陌生人整治,无疑是天下最最悲哀的事儿。每次规规矩矩地坐在那旋转椅子上,理发师把围裙往脖子里一勒,我顿时坐上了电刑的椅子。任凭那人又摸又搓又抓又挠地,还动用一些金属的甚至电动的工具对付自己的脑袋。当那锋利的剃刀环绕自己的脖子,我就会不由自主地命令自己的寒毛立正待命。
不仅是这些,每次剪完修好洗洗吹吹,那人还假惺惺地递过来一个镜子:“您看,还满意吗?”“废话!不戴眼镜我看得见吗?”——心里这样想,我当然不会这样说,主要是怕那人再来一遍。浪费了我的时间,让那人玩爽了,末了还得自己付费。你们大家评评,天底下为什么存在这样荒唐的交易?
讨厌理发,似乎最大的理由就是浪费时间。我的父母并不这样认为,他们告诉我。小的时候,一个挑着剃头挑子的哑巴,最喜欢给我理发,每次都不要钱或者收很少的钱。这不是没有代价的——结束的时候,他都要照着我的后脑勺拍一巴掌。我虽然没有当场哭出来,肯定也不会把好脸色给他。并且从此,我便把对剃头哑巴的仇恨迁怒给了天下所有的理发师。
反正我讨厌理发,能拖就拖,能躲就躲。特别是我离开父母后,我的头发便获得了相对的自由,不到迫不得已,是不会动之丝毫的,不惜被人冠以“长毛贼”的美誉。记忆中最虐待头发的那一次,是在大学里“学雷锋做好事”,上街为路人理发服务。当时同学们没有几个会用推子剪刀的,只能相互切磋练习。身为班长,我的头发不幸因公殉职——先分、后平、再板寸、再推圆、最后是刮光,足足折腾了两个小时,他们的手艺炼成了,我则坐在那里呆若木鸡。
从此我不再轻易虐待我的头发,不赶发型的时髦,也不怎么养护,只是任其自然生长。有一段时间,和一帮画画的朋友走得近,跟着他们留起了长发。时而披肩飘飘、时而马尾甩甩,着实让头发享受了充分的自由。到了夏天,你还别说,还真有点热。一直挺到了头皮生出了痱子。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只得忍痛割爱,唉!
我确信我这样爱惜头发,不是从我父亲那里遗传过来的。但我不明白,我这个性格,为什么会遗传给了儿子?而且他比我更甚,惜之如命!在热带的狮城,我尚且知道入乡随俗,不敢也不能再留长发,但他却我行我素一如既往。每次催让他理发,都会闹一场不大不小的不愉不快。今天,我没有注意太阳从哪边出来了,他主动让我剃了他的头,代价是:六个肉饼,并因此撰文纪念。
严酷的事实证明,他的头确实是天下最难剃的——自来卷、三个旋、还有一个小小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