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白天固然是群英汇聚,分议题共论全球性事务在中东地区的地方化体现和影响;晚上则是美酒美食美乐,不夜不休。有很多的瞬间,我不时地就突然恍惚起来,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比如第二日晚在死海边的Marriott 酒店的露天庭院里由巴基斯坦总理招呼的巴国文化之夜:酒店是全世界一个模子铸出来的样子里子,围绕庭院呈巨大U型的主体建筑的墙上映的是巴国风格的图案,空气里漂浮的是南亚风情的音乐和气味,四周浅笑轻谈的人们和斟酒上菜的伺者俱是一口顺当的英语……这样的夜晚,在当今全球化的背景下,完全可以出现在世界各地很多个不同的国家和城市。
类似的夜晚确实在不同的地方上演;而更有趣的是,如果你去足够多的这样的夜晚,你会在欧亚非南、北美洲的各热点城市 deja vu 一样碰见一小撮日常工作就是在全球各时区之间倒来倒去的人们。他们多半相互认识,至少彼此耳闻,所以一见如故;他们在私人飞机上或头等舱里飞来飞去,落地后大多宿在最国际化也最没有地方特色的酒店里;他们多半通几门外语,会用十几二十种语言说你好再见;他们中很多人一辈子早晚要换好几位夫人,还很有可能越换越年轻,且国籍趋向不重复……这样把他们模型化肯定过于简单有失偏颇,但是也肯定有一定真实性。
他们是全球化的推动者、得益者、典范者,和谈论者,真正意义上的世界公民,因为他们的忠诚仅献与个人的追求和利益,而不赋于任何特定的国家和民族。由于对其所属国定义存在的忠诚,政治家和皇室成员不可能成为他们,而是从某种意义上成为他们的坐标——他们与各国政策制定者的友交游说是他们的模型中不可或缺的一个因素。
这一小撮“他们”聚集的行业,最多的是金融服务和投机;另有影响力深厚的媒体的记者和主持人、大型跨国公司的总裁、政府之间和政企之间的公开身份不定的穿穿说客、及极少数的学而优则仕的智囊型专家学者。他们每日每刻生活着全球化。
生活次全球化的是为他们工作的副手、员工,和他们的下一代梯队选手——未来的“他们”。再次全球化的,是为他们服务的酒店、俱乐部、交通、时尚等等服务行业的从业人员。和他们毫无关系,园囿于农业、开采业、制造业、中低档服务业的人们,金字塔底端的大部分人,大约是他们的反面吧;全球化对金字塔底部的人而言,是漂在电视电影、报刊杂志、和电话互联网里的概念,不是真实的生活——尽管这些大多数的人的每日生计生活被全球化的力量极大地影响和操纵着。
但是如果仔细观察,即使在全球化的经典背景的酒店里,也同时存在着非全球化的经典。比如中东地区至今仍频招批评的妇女问题,便隐藏在所有豪华酒店皆没有女服务员这个事实里。我注意到这一点也是不得已:尽心尽责的男服务生一天二十几遍地敲公用女卫生间的门要打扫清洁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又忍无可忍的一件事。注意到之后便好奇,问了问本地通,方明白在这样的酒店打扫卫生也是要求会英语的;而大部分的妇女不合此要求,因为她们表面上纵然有公平的受教育机会,却要么没有动力学这种对嫁人没有帮助的东西,要么很少的由于家庭影响英语很好可又绝不可能来酒店做这样的粗活。
会议一结束顾不上修整,我就踏上约旦四处看的旅程。我们一行五人包了一辆小面包车,司机是当地人,很热情地一路说个不停。经过一片难得有不少树木的山头时他颇得意地问:看见那山上围起来的一大片吧,知道围起来要干什么吗?我们当然一个也不知道,他于是更自豪,说:国王要在那里修一座宫殿。一片沉默中,一个女同事迟疑地问:国王现在没有宫殿么?司机道:当然有。女同事接问:那他干么还要花这么多钱再修新宫殿?拿来建学校什么的不是更好……可怜的司机可能从来没想过国王修王宫的钱也可以克扣来修学校,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反应,似乎甚至不知道该不该生气……不过接下来他倒是安静了很多。我们过意不去,逗他说话,意外地搞清楚了前国王先后共有四任皇后,现国王是二皇后所出,二皇后是爱尔兰人(终于满足了一点我的八卦心理,不过没有敢问嫡系太后长什么样)。
今天到的是约旦最著名的佩特拉,新世界七大奇迹21个候选地之一(刚晋级前十名)。佩特拉是古代两条最重要的国际商业路线——丝绸之路和香料之路——的中转站,是2000多年前居住于现约旦南部的阿拉伯人的一支奈伯特人所遗留。公元1世纪奈伯特人以其都城佩特拉的独特地理位置控制着古阿拉伯国家的商业路线。佩特拉是从沙漠中的砂石山岭里挖刻——不是修建——出来的城市,因砂石多呈深浅不同的粉红色又被称为“玫瑰色的佩特拉”。“佩特拉”是古希腊语,意为“岩石”。
这个现已无人居住的洞穴城市本身就值得写上几天几夜,关于它神秘的历史、残缺但美丽惊人的雕刻建筑、各种应对沙漠缺水的蓄水设计,等等等等。但是,最触动我的是佩特拉在两千年前体现出的当时时代下的全球化。地处连接亚洲、欧洲、和非洲的中东枢纽,佩特拉在两千年前就是古埃及、古希腊、古印度甚至古中国(有这种说法么?那时是汉朝吧,说错了不要骂我)之间贸易交流的必经之处。那时,这里就已经汇聚肤色、语言各异的商人,他们也是那个远古时代的世界公民。
另外触动我——和任何到访者——的是佩特拉最富盛名的入城殿。该殿完全从山石上雕出来,美不胜收之外另综合了当时几种最有影响力的文化因素,端的是集美貌和智慧一身的倾国倾城。试想在那风沙肆虏、草木不生的荒漠之地,一路在几百米高的岩石中生劈出来般的阴深谷道间行来,陡然峰回路转,只见面前一片宽阔广场,正中山壁上一高达40米的粉红柔美、神圣壮观的一座双层殿门;这样残酷、狰狞的环境中的一处澹定、端庄、精美的存在,让人不止是震撼,更是感动,对纯粹的美的感动。
佩特拉是千年前文化、经济交融的见证,是强伺四周的小国夹缝中求生存的历史的延续。今天的约旦,60%以上的家庭在贫困线下生活,失业率高达35%以上;但却由于各国尤其是美国对中东地区石油的追逐,各国对巴、以冲突不能罢手的参与,处在巴、以、伊、沙特、埃及等等敏感国家中间的约旦,只能把大量人力物力用于建设军事力量和武装,而不是用来发展国民经济。
约旦游记,没想到越写越沉重。不知道明天去耶路撒冷又会怎样。还说,明天的旅程我既冒落地签不了证进不了以色列的险,又冒签了证不能重入约旦的险。真是风箱里的老鼠。不过豁出去了,走一步算一步。
祝我好运吧。